夏景清从三岁起来这里蹭课听,不是因为他闲的无聊,也不是他不认字还需要来这里“启蒙”,而是因为他心血来潮的想感受一下古时候书院的韵味,所以来这里准备过一下瘾就走。但是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居然发现这个很帅气的老师居然在讲史?!
他不了解这个时代,不了解这个王朝,不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他需要从历史开始。于是,这个书院从此多了一个学生。
将近一年的时间,夏景清如愿以偿的了解到很多东西,这个远古帝国的兴替,王朝的制度,各方诸侯的势力,辽阔疆域以外的世界中那些奇异的种族……
夏景清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叫宇文靖的男人很渊博,讲的内容和技巧都很好,看他做什么都一脸从容的样子,让人情不自禁的产生一种信赖,仿佛只要他想做的,就一定能够做好。现在他的书就教的很好,可是……对着一群不到六岁的稚童,难道不应该先从辩字开始吗?
“三百年前天降暴雨,连下数月,河内大涝,前朝隆帝不思治水救民,反而大兴庙宇,欲要求助于天,横征暴敛使得乡野百姓易子而食,我昭武皇帝愤然起兵,才创下了颜国三百年气象。至百里景煜登基,年不过十三,君弱而臣强,内有悍戚外有权臣,国主不欲社稷崩毁,黎民受难,这才起兵。然,诸侯皆效之。人常说国主乃乱祸之根源,但依我看来,舍去一己声明,为黎民安生计,此乃大仁。”宇文靖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讲着,丝毫不在乎下面的学生已经嬉戏打闹起来。
“宇文先生。”
一个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宇文靖抬头看了一眼,眉头轻微皱了皱,道:“九殿下?”
“先生讲的我不懂。”夏景清直直看着老师道。
“没关系,你且听,以后自然会懂的。”宇文靖微笑着说道。这个学生很有意思,连四岁都不到,换做别人早瞌睡连连了。可他倒好,明明不用来书院,却每日按时到来,而且听的还很认真。自己讲的这些恐怕连太子殿下都不一定能懂,他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会懂?
“先生以为这书院中可有人能懂?”夏景清不是第一次得到这种答案了,明明谁都听不懂的东西,这个老师为什么一定要讲呢?
“无人。”宇文靖依旧微笑。
“那……请先生教我。”
“……不必,明者自明。”
夏景清感觉自己恨得牙痒痒,你这意思,是说我蠢吗?但他不敢说,今天的这几句已经到了极限,再问下去难免惹人注意,以他的身份,惹人注意的后果就是死。
夏景清默默的坐回角落,却没发现宇文靖在看他的时候多了一丝疑惑。
“哗!”
夏景清看着被墨泼的乌黑的半幅衣衫,愣了一下,而后抬起头看着旁边哈哈大笑的哥哥们,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摇摇头叹着气开始收拾书包。
“哎呀,九弟,九殿下,真是不好意思啊,为兄没看到你啊,你实在太小了……”
“九弟,别怪哥哥们,谁让你蹲在墙角呢,墙角可是洗砚池啊,你看看,现在弄了一身黑,跟个老鼠似的,哈哈哈……”
夏景清看了看位于另一侧角落的洗砚池,无奈的道:“弟弟不敢责怪王兄,王兄们眼神都不太好。”
“什么!你敢说我眼神不好?”五殿下足足比夏景清高出两个脑袋,晃着宽厚的肩膀就要上来,却被六殿下拦住了。
“呵呵,九弟说的对,哥哥们眼神不好,那就请九弟把我们的笔砚都洗干净吧?”
几个王子们围着夏景清,轻蔑的笑着,戏弄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忽然,孩子猛地抬起了头,眼神锐利地盯住了六殿下,旁边的几位殿下都吓了一跳,连忙停住了笑声。六殿下更是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又觉得大丢颜面,刚想上前,就见到夏景清突然微微一笑,道:“好。”随后就去洗砚台了。
回了住处,玲儿老远就跑过来,叫道:“殿下,他们又?”
“知道还问,又不是第一次了。”夏景清没好气的道。
“怎么不把脏衣服脱掉啊。”玲儿一边说着,一边服侍更衣沐浴。
“脱掉了外面的,再把里面的给我弄脏怎么办?算了,一群小孩子。”
“殿下自己就是最小的孩子……”玲儿被夏景清的语气逗的扑哧一笑,随后喃喃的道。
虽然从小受到别人欺负的是夏景清,但反而是夏景清一直在安慰着玲儿。玲儿看着这个四岁的小孩,老练、稳重而又豁达,倒像是自己的哥哥一般。
和玲儿一起把衣服洗净晾在院子里,夏景清便哼着歌坐在桌子前看书,这个时代实在也没什么别的消遣,玲儿不过九岁,她喜欢玩也会玩的游戏,实在不适合夏景清这个真实年龄已经奔三的“孩子”。
玲儿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托着腮看着夏景清,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回身拿来架子上的几个小沙包,一扔一接的玩了起来。这也是小殿下教给自己的,还有用毛笔在地上画的方格可以用来“跳房子”。殿下本来还想教自己跳皮筋,可是好像因为找不到那种叫皮筋的东西,最终作罢了。
于是,破旧的房间里,主仆二人一个读书,一个扔沙包。夏景清微微有点口渴,看玲儿正玩着,便自己去倒了杯水,抓上一点茶叶末撒进去。一边喝着一边暗笑道,这样的侍女和王子,恐怕不常见吧。
“玲儿,你天天玩这个,无聊不啊?”
“唉,当然啦,殿下你没事就在那看书,我只好自己玩了……”玲儿丝毫没有身为侍女的自觉,别的宫女进宫都要教规矩,可她进宫的时候太小,服侍的人又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哪里有人按照规矩来,直接把她领到这里就算完事了。
“……那我还对不起拉?”夏景清看着玲儿一阵的无语。学着前世电影上的口气稍稍表达一下心里的郁闷。又道:“我教你念书怎么样?想不想学?”
“啊?真的?”玲儿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的惊喜,不过随后又一屁股坐下,撅着嘴道:“宫里不让学啊。”
“都按宫里的规矩来,你这样的早被打死了,我教你,你别告诉别人,谁能管得着,咱们这里整年的连个鸟都不来,你还怕露馅啊?”夏景清继续的自*虐着。
玲儿歪着头想了想,随即狠狠一点头,道:“好,那我以后跟殿下念书!”
“好,我先从笔画开始教你,”夏景清用笔沾着水蹲在地上,画出一横,道;“这是横,也是一个一字……”
看着玲儿自己在地上兴致勃勃的练字,夏景清也默默地想着。自从前年自己想要锻炼身体,结果刚做了一个俯卧撑骨头就受不了了,差点变了形。到现在已经快要四岁了,骨头也长硬了吧,从今天起要开始锻炼了。
这个初春的傍晚,淡金色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光线中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字,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踩在桌子上,把一条顶门的杠子系在了梁下……
从那天起,每天宫里值更的太监刚刚推开门准备报晓,便能听到隔壁那个小殿下院子里已经有了跑步和喘气的声音。
夏景清每天都在换着各种方式,近乎自*虐的操练着自己,他需要做好准备,走出去迎接外面的世界,他很清楚,在这个皇宫中,自己没有任何的机会。
跑步,仰卧起坐,引体向上,俯卧撑,还有自制的哑铃杠铃等,每一项都在规定的数目上加练,再加练,一次次挑战着自己的极限。刚开始玲儿还很是心疼的劝他,时间长了就连玲儿也已经习惯了。锻炼,读书,上学,被欺负,再锻炼,然后教玲儿念书……夏景清的生活很规律,他慢慢的长高,变得健壮,天气也一天天冷了,转眼又是深秋。
夜凉如水,一轮硕大的圆月低低的悬在树梢,花圃间偶有虫儿的低吟,倒衬的院子更加静谧。
玲儿读书的半年中渐渐变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般没心没肺,而是越来越显得淑静。她托着一个黑漆的小盘,上面铺了细细的黄缎,一个天青色细瓷长颈瓶端正的放在缎子上。
“殿下,又一个人在这看月亮啊,你看,这是什么?”
“哦?你来啦,怎么没去看书啊?”夏景清回过身来,看到玲儿手里的东西不禁有些惊讶,“这不是国主大人的御酒吗?你怎么弄来的?”夏景清是从来不会称呼国主为父皇的,显然,国主大人也没想过要他叫,国主大人甚至都不记得有这么个儿子了。
“给,”玲儿笑嘻嘻的把酒往夏景清怀里一塞,“国主那么多酒,哪里记得住数目,我拜托御厨房的张大哥偷了一瓶出来,你拿去喝吧。”顿了顿,玲儿终究没忍住,小声道:“我给他洗了半年的衣服才换回来的……”
夏景清看着小姑娘微微撅嘴的表情,心里有些温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整夜整夜的盯着那个圆圆的月亮看,并且从两岁起,都会在这一天去隔壁太监的房间弄点浑浊的酒浆喝。这一天在自己的前世,正是中秋。
拔开瓶塞,看着里面清亮的淡绿色酒液,夏景清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用低低的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道:“爸,妈,儿子在这里也有亲人,也有人关心,你们,好好保重啊……”
半晌,他抬起头来,亮亮的眸子盯得玲儿一阵发慌。
“玲儿,给我当个妹妹吧。”
玲儿仿佛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不,不行……”
夏景清恍然道:“哦,你是想当姐姐,可是,其实我比你大呢……”
玲儿更显的慌张了,“不是的,我,我也不能当殿下的姐姐,玲儿是个下人,一辈子都是伺候殿下的。”
夏景清闻言愣了一下,缓缓道:“你应该知道,我从没把你当作下人看待。”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殿下从不把玲儿当下人,殿下说要我做妹妹,我一开始心里是很高兴的,可是后来,就很心慌,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给殿下当侍女,伺候殿下一辈子,我就很安心,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哎呀,我真笨!”
“哦……这样啊,畏惧改变吗?”夏景清了然的点点头,笑着道:“那就当我的小丫鬟吧。”顿了顿,又道:“当一辈子!”
“嗯……”小姑娘语声细细的传来。
夜色更加浓重,天空中不时飘来几朵云,那月亮竟显得更加大了。主仆二人爬上屋顶,夏景清一点点啜着瓶中的酒,指着下面院子里开的正盛的菊花道:“你看,夏天的时候宫里办牡丹宴,不让咱们去你还哭鼻子呢,现在咱们这院子的菊花岂不比他们的牡丹好看的多?”
玲儿皱着鼻子道:“可是大家都说牡丹是国色呢,开起来特别好看。”
“哼,大家都开花的时候开算什么国色,你看现在,各宫的花园都光秃秃一片,就咱们这里金灿灿的,这才叫气魄。”夏景清得意的道。
“其实也不是想看牡丹,就是气不过他们不让咱们去看。”玲儿撅着嘴道。
“不急,等等吧,等以后我带你出去,想去哪就去哪,没有人阻拦得住!”夏景清喃喃道。
想着这些年受到的欺负,看看别的宫中花园里那些已经干枯的花茎,不由想起前世的一首诗来,夏景清暗暗感叹着当年黄巢离开长安时也是如自己这般愤懑吧。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萧萧的秋风中,借着微醺的酒意,年幼的孩子让这个世界的人有幸见识了另一个世界中男儿的别样豪情。
“唉,可惜,只有你一人能听。”夏景清看着身边的玲儿叹了口气。
“好诗!”
一个男子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