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哲迅速逃出房间。
他回头看,早晨的橘子郡就像一个他这般大的孩子,似乎在阳光中等候着什么人。
他忽然想起了苏窈窈,给她发去一条短信:什么时候去非洲?
很快收到了苏窈窈的回复:可能下周三,期末考试一完就走。
孔哲心里一阵失落。
走过宽阔的草地,不断有同学和认识的人与他打招呼,他极力掩饰住内心的失落和不安,挤出虚伪的笑容。
“嗨!别心神不宁了,好好复习考试啊!”
有同学瞧出了他情绪低落,擦身而过的时候,轻拍他的肩膀。
“考试?”
这两个字像一针兴奋剂,让孔哲莫名惊叫。
他忽然想起今天早上郑小尘是有考试的。不知道他是否会去呢?一边想着,他的脚步已经改变了方向,加速往六教的方向走去。
考试季的时候,人们都开始装模作样地发奋苦读,不装好学生,便装学术男,图书馆和教室里都人满为患,校园里一下变得安静了很多。在长长的林阴道上,竟然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停地回头望,期待着有什么忽然出现。也许在他的想象中,他的身边该会有很多人:一些老朋友,一些新朋友……
正在考试中的教学楼更是安静异常,长长的过道上,孔哲听到了自己脚步的回音。
他并不知道郑小尘在哪个教室,所以只能一个一个地去找。幸好在考试的只有两层,所以他搜索的范围还不算大得令人绝望。
贴近大门上的玻璃孔,孔哲的目光不断和监考老师犀利的目光碰撞。老师警惕的神情,仿佛他是一个光天化日之下图谋不轨的小偷或者杀人犯。于是,他装作去找教室而误闯的样子,往教室里的人身上一遍扫过之后,就匆忙地逃离。
就这样艰难搜索着……
在二层倒数第二个教室里,他终于捕捉到了郑小尘的身影!
坐在窗边,手里握着钢笔,望着窗外出神。他的视野的远处,就是在树梢之中露出高高尖顶的橘子郡。虽然是惊鸿一瞥,但孔哲还是能清楚地将郑小尘从人群中迅速地辨认出来。
笑容在孔哲的脸上轻轻浮现,监考老师的脚步却已经往门口移动。与此同时,监考老师的眼睛里发出的光,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尖上的芒。
孔哲转身就走。听到开门的声音,孔哲加快脚步,迅速穿过走廊,拐下楼梯。确定不会有老师追过来,他一只手扶在墙壁上,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消失了的郑小尘终于出现了,这让孔哲感觉像一桩命案终于有了结果。但他不知道郑小尘是否已经回过橘子郡了,他也不知道桑佩佩是否已经醒了,是否此刻也在担心着郑小尘的考试。他掏出手机想给桑佩佩发短信,但是字写出来几个,又删除了。
孔哲将手机轻轻放进背包,淡淡地笑了笑,双手伸进裤兜,挺直了腰杆,往复旦正门走去。
在正门口,他给爸爸打了一个电话,要他一会儿来接他。
他老爸说:“你上次不是说要考试,最近不回来了吗?”
孔哲说:“我想我妈了,你总不能以学习为由,阻断骨肉亲情吧!”
本田走到一半,孔哲的手机就开始不停振动,他掏出来一看:郑小尘!
孔哲看看表,已经十点半,知道是他下考场了。但他并没有接听,只是将手机放回了书包里,然后装作不觉,戴上MP3,钻进陈绮贞的《花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司机叔叔回过头来问:“小哲,什么在振动,是不是你的手机?”
孔哲装作如梦初醒,答道:“哦……”
他慢腾腾地摘下MP3,掏出手机,仍没有接听,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的闪烁,等待着对方自动挂断。然后,他迅速将手机模式设置为“无声”状态。
现在,轮到孔哲玩消失了。
回到家里,妈妈忙着做他最喜欢吃的菜,而他躲进卧室里,将书架顶上、床铺下面那些他几乎忘记的幼时珍藏全部掏了出来。
那些带着时光痕迹的东西是他二十多年来的珍宝:小学六年级的课本,字体歪歪斜斜的作文本,颜色各异五彩斑斓的笔记本,手绘连环画,一摞借来的但从来没有看懂的《演讲与口才》,自己捏造的泥人,有猴票四方连的集邮册,黑白照片的像册,布娃娃,八岁时第一次吃生日蛋糕剩下的生日蜡烛,还有他从废纸篓里捡回来的爷爷写的书法条幅……
那些被别人清扫出记忆的东西,却是孔哲沉迷的东西。搬了好几次家,每次他都是在爸妈准备毫不留情扔掉老物件之前,就将它们装在几个盒子里,并学着古人有模有样地贴上封条,上面写着:
“此处藏有宝贝,想扔掉它们的人请后退三十里。”
整个下午他都沉浸在对时光的回忆里。他把所有东西都掏出来,摆在木地板上,像检阅一个巨大的军团。细细看一遍,钻进云雾里,去想想与之有关的人或事,再将它们一一小心翼翼放回盒子里,盖上盖。
但有一根生日蜡烛他没有放回去。黄色的烛,白色的芯,细细的螺旋。他嗅了嗅,那上面仿佛还留有奶油的香味。
这是八岁时第一次吃生日蛋糕留下来的,他一直舍不得扔。在他看来,这也许就是一种记忆线索,唯有它能使自己清晰地记起沾满奶油的手指在嘴巴里吮吸时那种甜美的滋味。
孔哲将蜡烛点燃。
蜡烛燃烧时发出“吱吱吱”的声音,轻轻腾起一些烟雾。在烟雾里,孔哲仿佛听到了耳边有风。烛光在风声中摇晃了一下,但很快又安静下来,蓝色的火焰像一张精灵的脸。也许像凡·高。
他开始唱生日歌,就像昨晚桑佩佩给她自己唱的那样。
只是他没有泪水,也没有哭泣,只有些伤感情绪在内心像一只蚂蚁那样爬动,越爬越远,毕竟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人海里忙碌得找不到自己的人们,终于挤出空闲,坐在草地上或者一个空调房间里,开始考虑一个既复杂又简单的名词:爱情。
什么样的东西才是爱情呢?它像一个苹果那么简单,还是如一个迷宫那样复杂?即便拥有了,又如何去维护呢?
在蓝色火焰的中心,天才又邪气的凡·高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桑佩佩的脸。凡·高没有获得他所期望的爱情,而桑佩佩的爱情则像一个美丽的苹果被人冷不丁咬了一口。黑色的伤口,停在半空的创可贴。
爱情让人害怕。
在蜡烛将要燃尽的时候,孔哲“噗”的一声抢先将它吹灭。烟很快腾起,有难闻的味道冒出来,孔哲在想象那是否是爱情熄灭了?
吃饭的时候,老妈冷不丁地问道:
“咦,窈窈最近怎么样啊?好久没有来过我们家了哦!”
孔哲警惕地反问:“你要干吗?难道还想她做你们家的儿媳妇不成?”
“怎么?不可以吗?人家那么漂亮,我倒是怕她不愿意呢!”
“哦?你就会长人家志气、灭自己威风!再怎么,你儿子也是素有口碑的一等一的帅哥啊,配她绰绰有余!”
“既然是帅哥,怎么还没有见你带女朋友回来?”
“您老在想什么啊!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再说了现在的所谓情啊爱啊,太不靠谱了,你总不能让你儿子玩了爱情、赔了前程吧!”
“你不靠谱,但人家窈窈可是个靠谱的女孩!”
“女大十八变!你多久没见她了,还妄下结论!”
“怎么?”
“……她都要去非洲了!”
“非洲?”
“怎么去非洲?”
“陪——”孔哲刚想说“陪读”,但一想不对,立刻创造了一个新名词,“陪援!”
“陪援?”
“陪男朋友去援助非洲!”
孔妈妈听了就呆了,叫道:“她有男朋友了?”
孔哲放下碗筷,一边转身走进卧室,一边说道:“兴许苏窈窈她妈妈比你还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