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孔哲倒头便睡。
他实在太累了，连晚饭时间也睡过去了。他迷迷糊糊听到妈妈叫他吃饭，但是他几乎被关在了梦中，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他一直睡到了妈妈跑进来，叫他接电话。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看墙上的钟，天哪，竟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而他自己却还是昏昏沉沉的，仿佛已经几辈子没有睡眠似的。
“谁啊？”
“不知道，说是你的同学。”
孔哲露出疑惑的目光。他的同学中，除了苏窈窈，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家的电话号码。而妈妈的神情表明并非苏窈窈，那会是谁呢？
孔哲整个人陷入沙发里，懒洋洋地接过电话：“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回答道：“我是小尘……”
“小尘？”孔哲惊讶地从沙发里爬起来，立直了身体。
“对，是我。”
“你怎么会有我家的号码？”
“想弄到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吧！难道你家的号码是国家机密吗？”
“当然不是。只是——”
“怎么？”
“没什么。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没事，当然也可以找啊，只不过——”
孔哲再看看墙上的钟，它正指向深夜十一点二十分。
“对不起，我知道很晚了，但是我……我现在就在你们家楼下。”
“楼下？”孔哲惊叫的同时，已经把电话撂到一边，冲到阳台上。
楼门口，昏暗的路灯下，停着一辆轿车，玻璃窗慢慢摇下，有一张脸探出来。果然是郑小尘。
回到客厅，孔哲对着电话说了一句“等我十分钟”，然后挂掉。
孔哲走出家门，他听到老爸穿着睡衣冲出来吼叫的声音。他顾不得那么多，透过门缝，抛下一句“我回学校去了”，然后“咚咚咚”地下楼去了，几乎一路蹦跳。
母亲站在阳台上，看见他钻进了楼门口的一辆轿车里，离开院子，然后不知所踪。而父亲怒气冲冲地端坐在客厅里，嘟囔道：
“他翅膀长硬了，要飞了是吧！”
母亲走过来，在父亲身边坐下，略显平静地说：“没事，是和男孩子一起出去的。”
“男孩？”
“我刚在阳台上看到。开车来的，可能有些急事。”
“他现在和什么人玩在一起啊！大学生人人都会有车吗？”
“这么大的孩子了，让他去吧。”
“都是你溺爱、放纵他！”
孔妈妈有点委屈，反驳道：“子不教，父之过，不要和我扯上关系。”
但妈妈依旧一夜未眠。她想给儿子打电话，几次拿起了电话又放下。她知道，儿子一旦长大了，就该让他自己去飞了。
郑小尘开车，将车窗全部打开。
远处，东方明珠塔上的灯火已经熄灭。尖顶上空的天空像一片水墨，浓淡相宜。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风像水流一样，掀起郑小尘的长发。
离开宽阔的大道，小轿车安静地在昏暗的房屋间穿来穿去，不知道开往哪里。过了好一会儿，孔哲将游弋的心收回来，正了正身体，恰巧碰到了反光镜中郑小尘的目光。他低下头，听到郑小尘淡淡地问道：
“你的手机呢？”
“呃？”
“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放书包里了……”
又是一阵沉默。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拐，已经开上了高架公路。
孔哲故意反问道：“你给我打过电话？”
“差不多打爆了吧。”
“噢，我一天都没理它。怎么？”
郑小尘的目光在反光镜里闪烁，但孔哲将头探出窗外。他的视野之中，这座城市变成一个又一个在黑色背景上的亮点，宛若繁星。
“早上你怎么闪一下就跑了？”
“早上？”
“在我的考场啊！”
“你怎么知道？”
“看见你了！”
“是吗？”
“还以为你会在六教门口等我呢。”
“……”
“没想到一出来，人也找不见，电话也不接。”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不知道？——那你去干吗？”
“随便找个教室坐坐而已。”
“不带书包去教室‘坐坐’？”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带书包。”
“我坐窗口，看到你从幼儿园的边上走过来。”
“……”
“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孔哲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尴尬，立即高声笑道，“哈哈，你又没有惹我，我犯的着生你的气吗？”
“但是……”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
孔哲闭上眼，仰起头，往后靠。他想将自己关闭在一片空白和虚无里。但桑佩佩的脸像一道光从黑暗中闪进来。
孔哲睁开眼睛，又闭上，缓缓地扭动头，将脸不断迎向风。他现在需要的是使自己忘记一些事情，忘记一些不快，也忘记一些名字和面孔。
“不舒服吗？”郑小尘问道。
孔哲依旧在扭动头，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孔哲若即若离地问道：“你怎么弄到我家电话号码的？”
“窈窈。”回答也很平淡。
“也只有她了。”孔哲笑笑，浅浅的笑容像雨水滴落湖面的水洼。
“她要去非洲了，你知道吗？”郑小尘说。
“知道。”
“那就好……到时候，我们去送送他们吧。”
“……”
“怎么？”
“他们还会回来的。算是远行呢——”
郑小尘幽幽地吐出“远行”两个字的时候，孔哲的目光在他的视野尽头挣扎。他想看得更远，但是不能。
远方——他不知道那更远的地方还有什么。
“非洲，真的好远啊——”
与其说这是对郑小尘的回答，还不如说是孔哲的自言自语。
郑小尘开始默不作声，他点一支香烟在嘴里。烟雾再一次在他英俊的脸庞散开。
“我们要去哪里？”
“……”
“你要把我卖掉吗？”
“你觉得你能卖得出好价钱吗？”
“那么……”
“我们去海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