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当际，秋风飒飒地吹着，秋雨不停淅沥淅沥地拍打着残了的芭蕉叶子。秋雨过后，枷槐、柳树、枣树的叶儿黄不黄、白不白地零星飘落着，随着秋风打着转儿，星星点点、丝丝缕缕地试图打破深秋的庄严。成排的老梧桐依旧挺立窗前，撑着冠状的蓬，迎接着秋的洗礼。那巴掌大的叶儿，虽由绿变黄，也还不屈不挠地透着绿意，成熟且沧桑，坚持地守候着她对梧桐树的那份忠诚。
这段日子里，你常常会带着膜顶崇拜的心情，仰视着那忠诚的叶儿，可同时又担心着那份忠诚的终结。因为万物都逃不脱那地久天长的自然法则，都会有个生老病死的过程。树儿也一样，到了深秋是同样的归属。
梧桐毕竟不俗，就在你又崇拜又担心的那段日子的某天清晨，临窗静望，你甚至会听到梧桐叶儿和树梢脱离的劈啪声，这切切的细音能调动你的每根神经。俄顷，梧桐叶儿就像是相约而下，快得令人嗔目，似骤风暴雨；壮得令人咋舌，像蜂群蝶阵；奇得令人叹绝，如漫天飞花。她们毫不犹豫地决然地扑向大地，给平日的阴凉处铺就一片金黄。这时，你不但不会为叶落伤感，情怀中反而会充满为梧桐叶落喝彩的激情。她们守得坚贞不渝，去得无怨无悔。犹如是相守的人，在一起时，真诚豁达，无奈中到了坐着云起的季节，也不会因为季节改变了所有的色彩而相互伤害。
像梧桐叶儿，守的固执，离的坦然，永远留给季节一抹不俗的背影。
月光被惯坏了
“月光被惯坏了”，这是别人笔下的意象，引来是觉得太适合此时笔下的心情。
月光抱怨爬不进榆树皮的沟壑。蚂蚁觉得可笑，这么宽的缝还爬不进去？于是两只蚂蚁并排跑，宽松松的碰不着脚。他们想，月光是被惯坏了。
二十岁前我们是月光，二十岁后我们当不成月光了可还没有学会蚂蚁前行的技巧。
一年来，我只有两个时间概念。一是盯着每周来日历上的红艳艳的数字，那是与儿子相聚的时间；一是到每月做杂志的那两天，知道整整三十天的时间又这样爬进了榆树皮中，再也了无踪影。一年就这样的，几下就爬过去了。
家中每年的春联都是自拟的。每每要在六字、八字、十字中概括上一年，寄福下一载，力求意新文美很是不易，但其中自有夫唱妇随附庸风雅的乐趣。
此时的一年又要构思出联了，心中却较往年多了些浮想。工作单位搬迁了，小小的蜗居也要搬迁了，生活工作的作息也要由此改变，就觉得人也恍惚在变，有些浮浮萍萍的感觉。上一年不知为何而忙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我既来不及激情出演也来不及优游作戏，如何来得总结；新一载，粮草未足兵马已动，如何来得高瞻目标、统揽总局来？整个人像古老的陀螺，被一根无形的绳抽打着，莫名其妙地高速旋转着。看似精力充沛，实则不知所取，不知所向。在年之关口不产生消极或类消极心理的人不多。日子被一日日历数时，总觉得天天是被装满的甚至挤不出喝口茶的时间。日子被一年年或十年十年总结时，会汗涔涔地觉得十年也无所为之，为之无果的空空荡荡着。人生是如此辩证着、统一着、矛盾着。
今岁看来又是一个暖冬，北方又一个冬季再次隐遁在西北风的背后。人和万物一样，往往也是一年四季。春夏时节，生命的枝头恐怕不能不鼓动、不张扬，夸张自己身上那一部分与众不同。
登慕田峪那段长城时，曾体会到过群山便是群山，历史便是历史的感受，一时间只想如城堞上的一砖一石，安静地去承载天地间的苍茫，但春夏时节那种冷静的感受往往是在一掠之间，未到享福时节终不得颐享此福。
和诗人一起坐车，众人睡觉、打牌、闲聊，唯他跪在椅子上扒着车窗朝外看，不言不语不动，一连两个小时，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我也在看，连绵的山，间断的河，农作的村人，夕阳中的草树剪影，猜想着他看到了什么。很久，他离开了窗，眼中有泪痕。不久，我看到了他的文字。那是天地间久存的，未必人人看得到，但用心能看得到的诗行。那是我们共有的，我们都忽略了的，但与他却息息相通的文思。我想，这两个小时的静默恐怕在其生命中是段永恒吧，因为心思与秒针相濡同行。他找到了走榆树皮缝也能走得从从容容的感觉。
所以，可作被惯坏的月光时，就少年不知愁滋味地让人艳羡着赋诗说愁吧，那时月光的心思皎皎在辽阔的太空，所以，不得不做榆树皮缝中的蚂蚁时，就钻研钻研缝隙中爬行不碰脚的技巧，因为生存需要前进，前进中需要生存。
月光被惯坏了是种优越，蚂蚁缝隙中的从容是种砺练。
夜深了，风睡了，一天又即将流走。或许无法拒绝平庸着的匆匆，但我还时常记着去仰望一下黑暗中寂寞的天空，听一听冬天走开的脚步声。
青色的节日
丝雨最缠绵的那天，一定是清明。
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这个日子笼罩的一片青色。青色的烟雾，青色的雨水，青色的墓碑，青色的春水，青色的嫩芽，以及行人的青衫……这一切无不散发着青青草味的气息，润润地散发着近似于忧伤的味道。
所有该有的纪念都在珍视亡灵的心中默默生长着。只有这一天，人们更愿用最直接而淳朴的仪式去与一垄垄有形无形的青冢祷念、交谈。人的生命存在与否在这个时刻再一次得以确认，活着的珍存亡者的从前，并将曾经的伤痛和衰老用泪水彻底超越。
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呵，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把这个节日打扮得青冷冷的美丽。我不知道亡者的魂灵是否就在他们骨灰安置的地方，有大山为屏，有春荣冬洁为画，有青青节日的晨露，亡者不知可安宁？祭奠，是依旧活着人思念的形式。在这个日子里我怀念一位谆谆长者，他一去已三年，万事随风中，我还记得医院走廊的深长。长者音容笑貌依然吗？愿您在天之灵平安、快乐。
一方净土下，聆听鸟语泉声，聆听暮鼓晨钟。让静寂下来的去忘怀那些愈益遥远的倥偬岁月吧。活着的一如既往地活着，亡者同样活在天地间的四肢百骸之中。
善者自有苍天一顾，自会让世人长思。一时间，天堂或许甚为寂寞，这一年，钱锺书捧着那方城堡去了，冰心挑着小姑娘巧手制成的小桔灯去了……睿智的生命逐一退场，虽然他们留下了许多青春的篇章慰藉世人，可他们已经带走的，我们无能力与之息息相通。在历史的长河，岁月的书卷中，鲜活过“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狂傲，涌现过“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壮，存留过“气吞万里如虎”的霸气，胭渍过“绿肥红瘦”的欢喜，惊喜过“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捷思，感伤过“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哀怨。青色的纪念里，永远会梳理一缕缕青色的怅意。
千古绝唱中，诗有诗的风骨，人有人的际遇。无数后人在模拟仙逝者的声音，回应仙逝者的低泣。而更多时，我们控制不住地来也匆匆，去亦匆匆，匆匆与许多人见面，又匆匆与许多人辞行。我们酿造着空洞、冷漠与放纵。心灵和眼睛便在日复一日的叠印中粗糙起来，无奈起来。
于是在春季刚刚赶来时，第一个含珠带露的节日便向我们静静地走来。青冢上添几捧含着地气芬芳的鲜土，黄沙中润一些蘸着怀念的泪滴，心便潮潮地舒展起来。
深刻的最终埋在了最脆弱最诚挚之处。在弥漫着青青梦幻与青色现实的日子里，说一切怀念与忆想，其实都是说给活着人听的，我会拽一缕青青而去。
棉花的温暖
河南是个产棉大省。进入中原，大片大片的棉田白花花的，像连成了片的云被谁给拽到了地上。
看过黄得正艳的大片的油菜花，看过红得正浓的整园玫瑰花，原来成片的洁白也有摄人心魄的美丽。
车跑得飞快，近距离接触棉田时，由不住多看几眼棉花，朵朵棉团都充盈饱满着，一个个成熟了的欲望早已胀破了灰褐色的襁褓，棉花该抢着收成了。
家里还有好几床棉被，结婚时妈妈帮助操持的，像是陪嫁物中最不可缺少的一样东西，除了生孩子坐月子时用过，这些年来我从不盖棉被。我怕压，一压就梦不断线，所以总盖些蚕丝、驼绒之类轻薄一点的被子。坐月子时，婆婆非让换上棉被，说是只有棉花做的东西不钻风。当时体虚，日子一晃过去了，也忘记了棉被压没压我。不过那些日子对棉花我还是充满好感的，老人们给孩子做的棉衣裤用的都是棉花，只是唯恐不够厚实，使劲地往里塞棉花，孩子穿起来小胳膊小腿都屈不过来，圆嘟嘟的，更像我没生孩子前爱抱的那只绒熊。老人说棉衣裤护孩子，对孩子好，我就接受了。凡是对孩子好的当父母的一定是来者不拒。
出了月子，棉被又被我塞上蟑脑球束之高阁了。
从河南回来，秋意更浓，一天天地凉了。我又是极怕冷的一个人，这两天一场秋雨后，晚上睡觉就觉得腿总是暖和不过来。冷惯了，也就习以为常，该睡还能睡着。一夜，梦里看见自己冻得牙都在打颤，醒来发现自己又有点发烧，身体冻得缩成了一团。渴望温暖，想起了河南大片的棉花田来，想起了每一朵棉花都饱含了阳光的样子。我搬来椅子从柜子上面取下了一床厚重的棉被。
只一会儿，身上就暖和过来了。这次体验让我感觉到了棉花被的与众不同，别的被子只有保暖作用，暖要靠自己生产出来。更有甚者，就如我上半夜盖的那床“空调被”，天气热时它热，天气冷时它冷，好欺负人。棉花被却有发热功效，它源源不断地将热量传递给我，我像睡在阳光充足的棉花团里。后半夜，睡得很踏实。早上醒来，脸捂得红扑扑的，身体也没有在意厚棉被的分量。
后来我想，过去是自己给自己设置了心理障碍，总觉得自己怕压，拒绝真正的温暖，在梦里我看到了冻得上牙磕下牙的自己。妈妈给我贮备的棉被为什么搁置了那么久呢？
其实能温暖我们一生的，不是爱情，而是棉花。
就如父母是你的棉花，牵牵拽拽唠叨了你的一生。
就如兄弟姐妹是你的棉花，平日里看不出来，在最痛时，只有他们才能让你心里真正平静。
棉花就是这样，总在天将冷的季节里成熟。
别动我的旁倚斜枝
陕北的剪纸很迷人。曾经幻想过，若能经营出一间小屋，用古老窗纸糊窗，再贴上陕北老乡剪出的艳艳窗花，砌个能“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的土炉来，这应是我梦中喜欢的一个家。
碃碃小屋落空了，剪纸却被知道心思的朋友探亲时一次次当作礼物带回，以炫耀“谁不说俺家乡好”。所以我的一本大影集很乡土，很村野。第一次接受礼物有些挑剔了，我说，只要老太太剪的，只要真正农村老太太剪的。所以，陕北的剪纸上总有细心人标识着剪纸的产地和作者的年龄，礼物也因此在收藏者心中倍增价值。
因为直接和间接地知道，越是远离城市信息闭塞的地方，被我们称之为作品的东西越能呈现出一种传统、古朴的美感和浓厚的艺术气息。尽管它的线条会粗拙一些，但是那种内在的流畅更让人易于消化、感动。而旅游区、城市工艺店中的作品，乍一看上很花哨、工艺、美观，细看下去匠气十足，挥之不去流水线作业的味道。农村的老太太懵懂中在作品里强烈地表达着自我。这是创作中的最高之境，而后者是工艺，是市场造就了的文化快餐。
在遍地的文化快餐中，流行乐的传播速度更是无极地加速了。各领风骚三五月的局面恐怕不是一两个有识之士能力挽狂澜的。在电脑中复制了不少CD，其中一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二十余种不同的配乐手段，二十余种不同风味的唱法，让我听曲生叹，瞠目结舌。还有一盘是西部歌王王洛宾的带子，全是加了金属乐、打击乐的那一种，可以在酒吧、歌厅中使用。就是这两盘带子让我头昏目眩地彻底糊涂了。从小听惯了的“十八里相送”怎么变得南腔北调，已经听熟了的“半个月亮爬上来”，在金属打击器的伴奏下摇摆着窜动。去吧，去吧，我宁听天籁中的流水鸟鸣声！
这也让我想起了南腔北调版的《猫与老鼠》《米老鼠与唐老鸭》不管怎么，逗笑中还有真正民俗的东西存在。如果说后者还有可取、可笑、可爱之处，那么前者只剩下可叹了。
看电影、电视时，有些怪怪的不合时宜。别人落泪时我不落泪，别人无动于衷时，我泪洒的一塌糊涂。几年前看电影、电视还会像个孩子似的，遇到一个喜欢的片子，千方百计买回碟片，数十遍地去看，直看到记住每一句台词和每一个眼神为止。而这种片子的主题曲必是好的，必须是那种贯穿了全剧的情绪，同心灵同步悸动的音乐精灵。关于音乐，因涉及太浅，我只说情绪，不谈精神。作为精神活动中一根旁倚斜出的枝桠，情绪因它很私己，就常变幻而混乱，短暂而渺小。但就是这种繁碎与缠绕带来的感觉，使人深陷而自拔艰难。主题曲恰是能满足情绪，呵护情绪的东西。
我真为“好情绪”高兴。十几年前的一部好片子《阿郎的故事》被朋友惦记着念念不忘，大力推荐给我。在一个暖暖的午间，一个人静静地去品它能让人牵挂着的理由。周润发饰演的阿郎眼神是一流的，片子阿郎儿子的淘气、纯真也是一流的，故事情节虽是见惯了的分离聚合故事但也是不错的。最难得的是片中的两个好曲子《恋曲1990》《你的样子》。当年在罗大佑的歌曲唱遍大街小巷时，这两首曲子我也印象颇深，但一旦将其放在故事中，放在人生的迭宕起伏中，曲调就有了生命，歌词就有了情节。曲响时心潸然，剧终时我潸然。一段好故事有了好的主题曲相伴，便有了很通透、被沐浴过的感受。
词曲作者“音乐教父”罗大佑说过，电影音乐其实是给电影一个更直接的感悟。在银幕上，男女主角演得很好，但在他们心中讲的话在对白中表达不出来的。每个人都可以讲“我爱你”，但唯有音乐可以将他深处的感情表达出来。
这自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过程。因为音乐给脑海留下操作空间很大，留白也很多，用心不用心，留心不留心有心不有心，自有不同。
“我剑/何去何从/爱与恨/情难独钟
我刀/划破长空/是与非/懂也不懂……”
文章可养眼，细节可养心，请别动我的旁倚斜枝。时时备一钵清茶，聆听心情荡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