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像擂台赛上的拳击手,挥舞着拳头狠狠砸在我的脸面上。可我并不感到疼痛,内心反倒欣慰了起来。斜望着天花板,细碎的流光恍若金豆子,在我的头顶热烈地泼洒着。曼曼,请原谅我吧,我做不到。昨晚还是梦见了你,在雄伟的万里长城上,陪着你斜睨岁月的脸庞。我已经说不清当时的感觉,好像两年前的时候,当我独自走在西湖边上,我希望能够在断桥处逢着你。西湖的水没有记忆中的清澈见底,可你的身影却在粼粼的波光里映现。然而现在,我颇有些后悔了,我后悔没有和你一起攀登这壮丽的万里长城。
是啊,江南的水乡风姿哪里比得上这塞外的荒烟大漠呢?这是一种粗犷的美,是策马驰骋是奋力搏杀,更是生命最为厚重的表达。而烟雨般的江南未免有些小家子气,又太过细腻了些,那里的雨水也都是这样的,稀里哗啦地哭泣着,不晓得为何如此,很容易陷入莫名的感伤。穿梭在古镇幽深的巷子里,我希望逢着你,或许你会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过,仿佛在这红尘里我们素昧平生。可是如今呢,走过四合院附近的胡同口,我依然希望逢着你,或许你会坐着一顶花轿子经过,就像贬下凡尘的仙女我们擦肩而过。
谢阿姨说你没有去爬过长城,只是在长城脚下驻足了片刻,然后一个人走开了。吃过早饭以后,我收拾了包裹,拿着相机便去了坐落在西北角的八达岭。转眼,在北京整整两年了,可我从没有好好欣赏过这座城市。走到长城脚下,我好像看见了你,躲在人群里一身红装。“不到长城非好汉!”以前还没怎么觉得,可当我遥望巍峨险峻的八达岭,披着秀丽苍翠的绿衣裳,顿时觉得自己渺小了起来,而这句话又是形容得多么贴切。我算不得什么好汉,比起明末抗清的袁总督更是望尘莫及,而那被冷落在千里之外的山海关,我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啊。此刻我终于知道你为何忽然转身离开,你是怕满面的泪水被千里之外的沙尘所凝结。
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扑打着翅膀的飞雁捎来远方的思念。迈着坚实的步子,身影逐渐晃动在噪杂的人群里。望京石侧,一位母亲扯着年幼的孩子瞧着我,撇过她们继续往前赶,踩着石阶扶着护栏,攀爬甚是艰难,想拍一幅远景,却始终找不到最佳的风景点。爬了半个多钟头,气喘吁吁显得疲惫不堪。没想到自己的体能如此脆弱,终究还是缺乏锻炼,身后的毛头小伙很快撵上了我。我忽然停下脚步,站在古旧的城墙上,一川山河尽收眼底。在这里,没有都市人忙碌不堪的身影,更瞅不到他们筑巢安家的屋檐,唯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搭建起的瞭望台。远方缭绕的烟气蒙蔽了我的双眼,荒凉的景象再次证实了我的判断,这里方是真正的人间仙境啊!
正前方几个女孩子摆着各种优雅的姿势,站在高高的烽火台上拍照留念。我莞尔一笑,忽然将镜头对准了她们,因为那一刻我相信你就躲在她们的身后。抚摸着城墙,被岁月烙下的印痕犹在,我也想拿出一把尖刀,将你的名字偷偷刻在城墙上,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恰如居庸关廊壁上的菩萨图案,你双手合十心经默念。我知道菩萨的后面藏着你的眼睛,正悄悄打量着周围的世界。忽然一种奇怪的念头顿生心角,一个声音对我说:“塞北荒烟陌,大漠情难落。”牧马放羊的草原生活,是厌倦江湖厮杀的豪侠曾许的诺言,可他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爱情,也永远关闭避世的门窗。
我们自然都渴望逃离灰暗单调的城市生活,穿越时空的缝隙,回归精神的家园。在一方低矮的茅舍里,设宴款待远方的来客,不谈尘世的喧嚣,也不谈虚渺的教义,饮一杯菊花酒,建一座桃花源,陶公突然手舞足蹈了起来,唱起最流行的歌谣:“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客人们也跟着唱:“……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然后背起一把锄头,手握一卷诗书,谈笑风生赴了田野。然而我知道这不过是理想化的生活罢了。
归来以后已是傍晚时分,走到街角的“谢家书报摊”,只见谢阿姨一个人坐在那里,几个中学生在摊位上翻看着《城市声音》,其中一个说:“‘结庐在人境’,怎么搞了这么一个新栏目,依我说改为仙境倒好!”另一个则说:“但不管叫什么,文章写得还是可以的。”各拿了一本付了钱便走了。我知道她们是在调侃这本杂志,但《城市声音》本身就是值得调侃的,包罗万象自然夹杂着不同的声音。
而你又何尝不是很愤怒地骂着:“这本破杂志越办越烂了,没有了小城故事,尽是些混账话,简直狗屁不通!”又说:“要是我做主编,非革新不可!”是啊,《城市声音》是要革新一番了。谢阿姨憔悴了许多,我知道昨晚她又在整理你的遗物,每次祭拜完以后,她总会这样做,可能她觉得你还活在我们的世界里吧,而我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