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我听别人说纳大爹以前翻盖房子时从墙根底下挖出来一马槽金银财宝,那是我太爷爷留下来的。我知道东西肯定没有了,可你们不能白占,该算多少钱一个子儿不能少,必须全部还给我。”王瞎子煞有介事、一板一眼地说叨着。
“你听谁说的?胡说八道,哪有的事?真是没窟窿生蛆。”纳耀庭的婆姨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说了几句话仍往前走。
“大妈,你不能走,今天你必须给我个明白话,不然的话我就不走。”
“喂,你还赖人不成?你听谁乱嚼舌头,你把他叫来,让他说说,是他看见了,还是别人谁看见了。盖房子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要有金银财宝,纳家户早就嚷红了天,还能等到这个时候?你又不知听信哪些小人的唆使,无事生非,没事找事。”纳耀庭的婆姨气得脸憋得通红,有点喘不过气来。
“反正好多人都这么说,还说让我告你们去。”王瞎子一时没了词,把实话全说了出来。
“好好好!你告去吧,反正一下两下跟你也说不清楚,我就等着你告去。”纳耀庭的婆姨不打算再理会王瞎子了,又准备走。
这时王瞎子着急了,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不让走,说:“你不能走。”
“放手!你这是干啥?还想抢人是不是?要不是看你眼瞎,早就让人把你撵得远远的了,黄口白牙的,还能让你在这里扎刺。”纳耀庭的婆姨使劲把袖子从王瞎子手中拽回来。
这时大姑妈、麦尔燕听见外面吵闹声,赶了过来。有几个街坊邻居也过来看热闹。
“大妈,纳大爹在时对我那么好,我也不想告你们。不过你们不能不认账,多少你得给点钱。”王瞎子虽然话说得软了些,但还是一口咬定真有这回事。
“凭什么呀!你说挖出来金银财宝就挖出来金银财宝?你说我们杀人还就杀人了?没根没据的。你要说你家里揭不开锅了,多散给点乜帖也就罢了,你要再胡搅蛮缠就别说对你不客气了。”纳耀庭的婆姨对着王瞎子和众人们大声说。
大姑妈听了气得反问:“你听谁说的?把人说出来我去问问他。”
马姨妈也愤愤不平地说:“我们和纳大妈家是老邻居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挖出一槽金元宝。你听小人教唆,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你不怕真主降罪你?”
在场的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就是么,真稀罕。多少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还真有人能瞎编出这样的故事来。”
王瞎子听见众人的议论,这时也不敢再吭声了。
纳耀庭的婆姨觉得事情已说清楚了,不愿意再多纠缠下去,对麦尔燕说:“你回去让伙计把伙房里那半袋面拿来,给王自立。”她又反转过身来对王瞎子说:“王自立,你没有眼目,看你‘乌巴里’,大家都散乜帖帮助你,你应知恩图报才是,怎么反倒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以后可别受人挑唆,有难处你说清楚,我们会帮你的。”说完,她也没心思干活去了,只好跟大姑妈、麦尔燕回家。
王瞎子没有要到钱,可得了半袋面,也算没有白跑一趟。他拄着棍,打着点,摸路回家了。
纳耀庭的婆姨进屋就脱了鞋,气呼呼地躺在炕上。她不明白,本来这些天心里就不畅快,又没招谁惹谁,为什么还有人造谣、使坏、算计她?她想来想去,总觉得一定有缘故,可又想不出个道道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法特麦跑出去学戏,说起来好像娃娃不懂事,异想天开,是件小事,其实,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整个纳家户里风言风语,事情闹大发了。
清真寺里传出话来说:“纳耀庭朝觐为的啥?为的是亲近真主,得到真主的恩惠,洗清自己的罪过,让后人走正道。可现在家里出了个‘杜什蛮’,跟着蛮子学唱戏,朝觐还有什么用?”
纳家户里一些老年人知道后说:“显见,真主的大限到了,出了现世报,唱戏是‘杜什蛮’,使不得,失去‘伊玛尼’,只能进‘多灾海’。”
亲戚邻居们说:“唱戏的是下三行,卖身、卖唱、卖笑脸,人家好家好业的汉人娃娃都不让当戏子。我们是回回穆民,让女娃娃当戏子,丢人现眼的,坏了纳家的门风。”
更有人气愤地说:“伤风败俗,真是太伤风败俗了,破坏了纳家户的名声,给回回的脸上抹黑,不能容忍,这种人应赶出纳家户。”
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议论声,如洪水猛兽,劈头盖脑地向纳耀庭的婆姨打来,实在让她承受不了。
大姑妈本来已决定回家,纳耀庭的婆姨硬拉住没让她走,说有事商量。
在阿依莎的屋里,她把法特麦和麦尔燕都叫到一块,让大姑妈坐在炕上,她流着泪说:“你爹不在,把这个家交给了我,吃稠吃稀不说,图个安安生生。阿依莎坐月子,这头的事没了,那头又生事,连王瞎子也来找事。”她擦了把眼泪,手指着法特麦气愤地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干什么不行,偏偏偷着去学戏,你可是给我们露脸了。知道的,说我们管教不严;不知道的,以为是我们指使你。你知道你干的这个事是件啥好事,这是背离我们回回的教门,是反教的。你失掉‘伊玛尼’,当‘杜什蛮’,还要害的我们跟着你背黑锅。”说到来气时,她抓起一个鸡毛掸子向法特麦身上打去,嘴里还不停地骂着:“你辱没我们纳家的名声,败坏纳家门风,你这个‘卡非勒’‘杜什蛮’,今天我就是打死你也洗不清我的罪过!”她把从王瞎子那里受的气,全撒在法特麦身上。
法特麦被母亲打了几下哭喊着说:“妈!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了。”
大姑妈赶忙下炕挡住,抢过鸡毛掸子,劝说道:“娃娃还小呢,不懂事。这回说清楚了,以后就知道了,再不要打了,看把法特麦吓成啥样子了。”
大姑妈又对几个侄女说:“你妈生你们不容易,都应该懂事才是。我们纳家在纳家户是大户人家,是受人尊敬的,你们千万不能毁坏了名声。”
纳耀庭的婆姨这时气已消了一些,她对大姑妈说:“大姑妈,法特麦今年已十六岁过了,交十七了。你给留心点,看有好人家赶紧把法特麦给嫁出去。我实在管不了了,嫁出去让人家管她去吧。”说完她深深叹了口气,起身回自个屋子去了。
法特麦听妈说要把她嫁出去,心里非常害怕,虽然不愿意,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件事还没有说完呢,哪再敢反对这件事,只能忍气吞声。
大姑妈看天色已晚,又劝说了几句,领着法特麦和麦尔燕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去了。
事情已过去几天了,法特麦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做着每一件家务活。
这天她正扫院子,母亲过来了,她情不自禁地大声喊了一声“妈!”母亲装着没听见,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她接着又喊了一声“妈!”还是没有回音。
母亲生气,几天了总是吊着个脸,不愿理法特麦。她一面气法特麦不争气,给她丢人现眼;一面气自己不争气,给纳家生不出儿子也倒算了,生个女儿又是个现世报,这让她怎么在人前做人?她长吁短叹,责备着自己:“唉!女人啊!女人!太难做人了!”
这几天,纳耀庭的婆姨背过人去经常抹泪,法特麦学戏让她无法接受。她从小受回回教门的熏陶,对回回妇女的教规严遵属恪守,毫不含糊。自从嫁到纳耀庭家,在奶奶的带动下,她对教门的认识更深刻了,言必信,行必果,她把纳耀庭家的家规家风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她对法特麦的离经叛道行为非常痛恨。她觉得纳耀庭不在家,女儿干出违背教门的事,是她管教不严。她责任重大,罪过重大,是不能饶恕的。她无法向纳耀庭交代,无法向奶奶的亡灵交代,更无法向真主交代。她的心像掉在冰窟窿里,一下凉到了底头。
4月21日,纳家户清真大寺过圣纪,全纳家户的穆斯林都自觉自愿来参加。众人拾柴火焰高,穆民们用各种方式给清真寺散乜帖。他们有直接散钱的,有举散牛、羊的,有举散米、面的,也有举散香油的。
圣纪,是纪念先知穆罕默德的诞生日和归真日的。先知穆罕默德于公元571年4月21日诞生,公元632年4月21日归真。纪念的方式为在清真寺集会,诵读《古兰经》,讲“瓦尔兹”,主要讲述先知的生平事迹,以示怀念。
头一天,邻居马姨妈过来约纳耀庭的婆姨到清真寺里帮忙捞(炸)油香,一进院子她就喊:“纳大妈,明天寺上过圣纪,让我们去帮忙,你去不去?”
“不去!”纳耀庭的婆姨早就知道寺里过圣纪,以前都是她提前约别的女人,自从法特麦出了事,她很少抛头露面。听见是马姨妈来了,她在屋里坐着,边纳着鞋底边起身回答。“马姨妈!快进屋。说真的,我不想去。法特麦的事,寺上都说红了,我丢不起那个人。”纳耀庭的婆姨掀开门帘从屋里出来,一边说一边过来招呼马姨妈。
“咦!真没有想到,你心眼也太小了。你们家的为人谁不知道,说闲话是个别的,都是些挑事撩非的人。她说她的,你干你的,你越躲着她们,她们越得势。你走得端,行得正,怕她们干啥?再说,法特麦还是个娃娃,有点错也是常有的,依我看也不算啥事,不要往心里去。你就答应去吧。”马姨妈一边说,一边向屋里走。
“马姨妈,你上炕,我给你沏茶。”
“纳大妈,不沏了,我还忙着呢,等有工夫再来喝茶、扯谟。”马姨妈拉住纳耀庭婆姨的手挡住不让沏茶,接着说:“你是户里女人们的台柱子,你不去,没人敢逞头,炸不出好油香来,那个责任谁也担当不起,你就看着办吧。我把话说到前头,明天你不去,我也不去,总有人会找上门来问你的罪。”马姨妈装作生气的样子,一边将军,一边抬脚往外走。
“我真的不想去。”
“你看着办吧,不去就算了。”马姨妈一甩手,走到大门口。
“马姨妈!”纳耀庭婆姨喊住马姨妈,停了一会又说:“算了,为了干‘尔麦里’,就听你的。娃娃不争气,说就让别人说去吧,你能把人家的嘴堵上。”纳耀庭婆姨红着脸答应了。
马姨妈反回头说:“唉,这不就对了嘛!干教门的事是最大的事,还能让一小块石头给绊倒?说定了,明天早上我早早来叫你。”
“行!”马姨妈走出大街门,纳耀庭婆姨手里拿着带针线的鞋底,送出门外。
第二天,纳耀庭的婆姨虔心敬意,洗完“阿卜达子”做完晨礼后,和马姨妈早早来到清真寺。她们一来,户里的妇女们相互问候亲热了一阵,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帮助清真寺里摆馓子、炸油香。几十个妇女要辛辛苦苦干上半天时间,她们要炸掉好几百斤面的油香,但她们都心里高兴、乐意,都为了揽个“色瓦布”。按常规,男人们在寺后院宰了两三头牛,十几只羊,支起大锅精心烹煮。
这天,清真寺如同过节一样,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圣纪开始,在纳家户清真大寺的大殿里,掌学阿訇先要讲“瓦尔兹”。这是阿訇们施展才华的机会,也是宣传、教育穆民的机会。因为和别的节日不一样,这一天,户里的男女老少,能来的几乎全都来了,大伙都乐意前来听“瓦尔兹”,受教育。
掌学阿訇事先作了充分准备,他念了一段“索勒”,认真严肃地开始讲述先知穆罕默德的生平。清真寺大殿前,秩序井然,众人们仔细静听,鸦雀无声。
掌学阿訇说,先知穆罕默德出生于阿拉伯半岛麦加城古莱氏的一个贫困家庭,在他还没有出世的两个月前,父亲就在异乡去世,六岁时母亲病逝。先知穆罕默德在祖父和伯父的抚养下长大。幼年替人放过羊,赶过骆驼,后来在麦加古莱氏一位富裕孀妇赫蒂彻家做伙计。
先知穆罕默德人长得帅气,性格温顺,秉性善良,忠厚老实,从而博得了比他大十五岁的赫蒂彻的爱慕,在他二十五岁那年,赫蒂彻向他求婚,他欣然答应,后来完婚。
先知穆罕默德四十岁起,开始献身于传教的使命。在麦加传教的十三年中,他教导麦加的人不要迷信鬼神,不要崇拜偶像,不要放高利贷,不要偷盗劫掠,不要相互残杀,不要嫖赌,不要虐待奴隶。教育他们只崇拜唯一的造物主——真主。
先知穆罕默德在麦加宣传伊斯兰教的过程中,曾遭到了贵族部落的威胁、迫害、谋杀。公元622年,先知穆罕默德和艾卜·伯克尔一起,被迫从麦加迁移到麦地那,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希吉拉”(迁移)。十七年后,决定以希吉拉那一年(公元622年7月16日)为教历纪元的正式起点,也就是伊斯兰教历。
在麦地那,先知穆罕默德继续宣传和教育众人,实现了伊斯兰教的阿拉伯化和民族化,统一了周边地区,建立了神权国家,进一步加强与麦加贵族的斗争。教历8年,顺利征服了麦加。先知穆罕默德进麦加城后,捣毁了克尔白神庙三百六十个偶像,他一面捣毁,一面高呼:“真理已经降临,荒谬已经消灭。”
胜利的入城式相当隆重,古代史上没有任何一次与这次相提并论。
教历9年,阿曼、哈达拉毛、也门,还有从来没有服从过任何人的阿拉伯人,自愿接受先知穆罕默德的统治,放弃原拜物教,皈依真主独一的伊斯兰教。
教历10年,穆罕默德率领每年一次的朝觐团十多万人又胜利进入麦加城,但这次朝觐,却成了他的最后一次朝觐,故称为“告别朝觐”。他返回麦地那三个月后,因染重病,于公元632年,不幸与世长辞,终年六十三岁。
先知穆罕默德在长达二十三年的传教过程中,为了传播伊斯兰教,与古莱氏人、犹太人进行了无数次战斗,付出了血的代价,并悟出一个道理:打仗不是依靠武器装备取胜,而是要靠对真主的信念,对胜利的决心,这是取胜的关键。
掌学阿訇还绘声绘色地讲道,先知穆罕默德圣人在希拉洞,聆听真主的教诲,至尊无上的真主创造了登宵之旅,先知穆罕默德登上了七重天,亲眼看见了真主的伟大奇迹,看见了最宏伟的朝觐仪式,圣人和真主在“精神境界的接触”,真主降示了《古兰经》,这是真主依照临时发生的事件,和社会发展需要,以直接默示、天仙默示、梦境默示三种形式,陆续降示给先知穆罕默德的启示。
先知穆罕默德本人不识字,不会书写。当时先知穆罕默德口述经文后,全靠众人背记,或记录在一块皮子上,一片白石板上,或记在椰树叶上,驼、羊的肩胛骨上。
伊斯兰教认为,《古兰经》是真主的语言。在《古兰经》中曾提到,这本经典是万能的、至誉的真主降示的,我降示你这本包含真理的经典,你当崇拜真主,且诚笃地顺服他。
掌学阿訇拿起《古兰经》宣读:“俩一俩哈,银兰拉乎,穆罕默德,热苏龙拉西……”
在场的人,一起高声跟读。
没有任何人组织,没有任何人指挥,没有人高声喧哗,更没有人来回走动。上千名聚会者步调一致,同声赞主赞圣,赞念赞到高潮时,阿訇们领念:“俩一俩哈,银兰拉乎。”众人们跟念:“俩一俩哈,银兰拉乎。”一遍,两遍,十遍,二十遍,声音此起彼伏,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群情激奋,声波高亢嘹亮,震撼人的心肺。
“俩一俩哈,银兰拉乎。”
“否定、肯定。否定、肯定。”否定万物都不是主宰,肯定唯有真主主宰一切,千万次呼喊,认定真主独一无二。这是回回民族独特的宣教方式,也是这个民族制胜的法宝。重复宣读,从而更加坚定信念,坚定信仰。
圣赞完毕,此时,又有一位阿訇起身说:“根据众人的要求,结合当前有些教民不遵守教规的实际情况,我再给大家讲一段‘瓦尔兹’。”他整理了一下衣裳,用洪亮的声音接着说:“千百年来,回回民族一直保持着自己固有的、独特的生活方式,他们的衣、食、住、行、性生活以及文化娱乐活动都是有严格的规定和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