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陈氏就带人去了厅堂,秋月刚端上茶,大姨娘带着英姐儿和二姨娘,五姨娘一起就进来了。大家看到三姨娘已经在了,都也写奇怪,却也没说什么,请了安陈氏就让她们坐下了。信哥儿和佩哥儿来的时候陈氏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意,问了几句功课,又嘱咐信哥儿好好向保哥儿请教,也好过了年考国子监的时候能像大房的保哥儿一样,一次就能考进。
教育完儿子,陈氏开始关注庶女,对芳姐儿说:“芳姐儿,过了年你就十岁了,也该有自己的院子了,我英姐儿旁边的白露院就不错,名字也雅致,你就搬去那。我听说大房的蓉姐儿要三月搬去新院子,你也那个时候搬吧。”
芳姐儿快要十岁了,身量渐渐抽高,腰肢也显露出来,即使穿着厚棉衣也掩盖不住少女的风采,双手堆放在膝上纳福道谢的动作很漂亮。声音柔美的说:“劳烦母亲操心了!”
陈氏又说了几句过年要注意的事,就让众人散了,自己带着丫鬟去了太夫人那里。一会儿姐姐们就要去上闺学了,庭萱趁大姐还没动身,披了斗篷,头上顶着一对双丫髻,带上自己写的五十遍女戒就去了大房芙姐儿的春来阁。庭萱到时,芙姐儿正在写大字,见庭萱来了,芙姐儿奇怪的问她:“你这么早来我这儿做什么,也不嫌冷!”
庭萱把女戒双手捧过头顶,学着小丫鬟的样子:“回大姐姐的话,小妹已经抄完了五十遍女戒,请大姐姐过目”
庭萱逗趣的样子惹得芙姐儿莞尔,拿过女戒仔细翻看了,点评的说:“写的还算工整,就是字不大雅观,以后每日练字,练上几年就会好的。不过还真是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写了这么多,可都记住了?”
芙姐儿今年才十二,还要装作老成的模样,看的庭萱都觉得比自己装可爱还要累些。就配合芙姐儿一本正经的回答:“以前奶娘就教过,现在写了这些遍,也背的差不多。只是有些地方还不太懂”
“现在不懂不要紧,过了年上闺学,先生会讲给你听,到那时你不光要懂,还要做到!”
“庭萱谨记大姐教诲。”
交完了罚写,听了大姐半天的教导,庭萱才被放回去。回去的路上又去看了莹姐儿,见她也老老实实的写完了抄写,也放心了。
这一年朝堂上风云变幻,整个长安城都笼罩着一片惴惴不安按。现在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家里的过新年的朝臣们都是几经波折,如履薄冰走过来的。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正是走亲访友,互送年礼的时候,但赵家除了几家通家之好和正常的亲戚往来就没在和别处来往。府中开始挂上了过年时彻夜点着的大红灯笼,庭萱数着,灯笼的数量似乎比往年少了近一半,连大太太往各房送的年节用度也较往年少。庭萱心里想,老太爷这是故意做给皇上看的吧,难道他还要复起。
庭萱琢磨了一下赵老太爷明年的官途动向,却没想明白他老人家的用意。按理来说赵老太爷刚自请辞官,不可能再回到朝堂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要是指望儿子,赵家大爷,二爷和自己的爹现在能在他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守住就很不错了,还想往上升,恐怕还差了时机。
至于小儿子,庭萱想起有一日老太爷当众训斥四叔,说他连考了两年的国子监都没考上,还不如自己的侄子,保哥儿只考了一会就进国子监读书了。想必,四叔老太爷也是指望不上了,那他还想着指望谁呢。庭萱想了许久都没能想明白这个老政客的心思,索性也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以赵老太爷小心谨慎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做累及家人的事。
早上下了一场雪,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煞是好看。庭萱正在和郑奶娘一起剪窗花,鹦哥还特意给她找了一把不大锋利的小剪子,以免划破了手。庭萱想着自己一不会绣荷包二不会打络子,不能给长辈送这些,还不如和奶娘一起剪几个窗花给陈氏和太夫人她们,也算是聊表心意。郑奶娘的手和巧,几下就剪出了一副喜鹊闹春,庭萱按照奶娘的指点也剪出了一对双福。
屋里暖意融融,佩哥儿带着一身的风雪进来,看到庭萱笑眯眯的,眼睛都弯成了一对小月牙,觉得好看极了。走到庭萱身旁看着她手里的窗花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些东西让丫鬟们剪就行了!”
庭萱举起自己刚剪得双福说:“丫鬟们剪得是她们的,我剪得是一份心意,是要给母亲和老祖宗的!”
佩哥儿好笑的看她说:“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这窗花就只有老祖宗和母亲的?”
“当然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姐、二姐、三姐,嗯,三姐要多给几个,还有四姐、五姐、六姐”庭萱掰着手指头数着,佩哥儿握住她的手问:“除了大伯母她们呢?”
“还有四叔,大哥、二哥、三哥也要送去。”
“还有呢?”
“嗯,再就是还要给秋菊姐姐她们几个”
“你再数数,是不是少了谁”佩哥儿不死心的问,没理由连秋菊都有了还轮不上他的。
“哦!对了,我一会儿还要给四姨娘和锦红姐姐送去”
佩哥儿打算提醒一下她“你还是落了一个,你想想这屋里还有谁”说完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庭萱。
庭萱明知道佩哥儿说的是他自己,却还装作不知,低头抿嘴沉思,想了半天,歪着头看佩哥儿认真的说:“四哥哥,我打算把剩下的都贴在我屋里的窗户上,这样喜鹊鹦哥和奶娘就能一起看了!”
喜鹊在一旁偷笑,佩哥儿也明白过来庭萱是故意的,便放开庭萱的手,坐到一旁,自言自语的说“原来七妹妹一点都不想着我,可怜我还想着七妹妹屋里没个花,少了些喜气,巴巴的找墨霖要了几枝玉蕊檀溪梅,想给你插瓶赏玩。现在看来,我还是把它插在自己屋里吧”
这玉蕊檀溪梅很是珍奇,且在长安种植不易养活,故而十分稀有,连赵府的百花园都种不出来,只有佩哥儿的好友裴墨霖的家中才有。庭萱一听佩哥儿给她拿了玉蕊檀溪梅,忙跳下月牙凳跑到里屋拿出一个小盒子,献宝似的给佩哥儿看:“四哥哥,你的我早就剪好了,和别人的都不一样,保准你喜欢!”
佩哥儿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赫然是一个用红纸剪的自己的小像,只是身子剪得胖了些,佩哥儿看后很高兴,眉眼都染上了笑意。把盒子搂在怀里,捏着庭萱的小脸说:“你送我的,我很喜欢,我这就把那几枝玉蕊檀溪梅拿过来,也叫你高兴!”
过了一会儿,佩哥儿不仅送来了玉蕊檀溪梅还附带了个精致的梅瓶,庭萱让把它摆在了三彩柜上,一进屋就能看到,显得屋里喜庆许多。下午的时候,庭萱几经剪出了许多窗花,挑了几个富贵安康和牡丹花开的图案带着喜鹊去了四姨娘那里。四姨娘自从被关起来后,就一直住在和春居里一个连名字都没有荒凉的院子里,鲜少能有人经过,庭萱和喜鹊走了半天才到。
院子很小, 院子前的木门都掉了漆,推开时还会吱噶作响。庭萱进到屋里,就感到一阵寒气,冷的像冰窖一样。锦红正在洗衣服,听见声响才发现有人进来,看到粉妆玉砌的小庭萱,锦红赶快擦干净了手激动地说:“给七小姐请安,我听见脚步声就猜到是您,除了七小姐没人会来这儿的”
庭萱伸手扶起了锦红,发现她手上生满了冻疮,忙说:“姐姐的手怎么弄成这样,大冷的天可不能再用冷水洗衣服了,我那还有些琼玉膏,对冻疮也有用,一会儿我就让喜鹊拿过来给你。”
“多谢七小姐了”锦红红了眼圈,眼泪划过她的面颊,哭着说:“七小姐,奴婢和姨娘是被老爷太太遗弃的人,没有人理会我们,那些丫鬟婆子哪个不是逢高踩低的,她们连送来的饭都是冷的馊的,更不会给热水了。要不是七小姐时不时的来看看我们,我们就是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七小姐!你去求求老爷,求求太太,放奴婢和姨娘出去吧!”
“锦红姐姐别哭了,你们缺什么告诉我,我会让喜鹊给你们偷偷拿来。姨娘现在如何了?”
锦红见庭萱没说要去求太太把她们放出去的事,反而问起了四姨娘,脸色难看了些“姨娘越发不好了,嘴里天天念着老爷和您的名字,精神恍惚,人也瘦的厉害,前些日子那场风寒差点要了姨娘的命啊!七小姐,你要救救姨娘啊!”
庭萱看着床上抱着一个破旧的大枕头喃喃自语,头发花白,面容枯槁,早没了当年的那种风姿绰约,妩媚勾人。她如今的这幅样子,论谁看到都会觉得心酸。可心酸归心酸,庭萱不会因为锦红的几句话和这一份心酸就头脑一热的应承了什么。喜鹊怕庭萱伤心,忙把窗花给了锦红,说:“锦红姐姐,这是七小姐亲手剪的,想着过年了,给你们贴着,添份喜气。小姐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这会儿子该回去了,要不太太该疑心了”说完就要带庭萱走,锦红还没得庭萱应承,怎能放她们走,刚要拦着,喜鹊就抱着庭萱飞快的跑了出去。
跑了很远喜鹊才放下庭萱,急切的和她说:“小姐,你可不能去找老爷太太啊!关四姨娘本就是老爷的主意,太太又不喜你去见四姨娘,你要是帮四姨娘去和太太求情,太太一生气,说不定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见四姨娘了!小姐,你要想清楚啊!”
喜鹊说这些庭萱也想到了,不过喜鹊能对她说出这番话,足以见她的忠心,庭萱很感动,乖乖的说:“我听喜鹊姐姐的,我和谁也不说。”
其实关于四姨娘这件事庭萱要比喜鹊想的深得多。以前庭萱觉得四姨娘和锦红很可怜,便经常去看她们。四姨娘疯了,自不会说什么,倒是锦红,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总和她说自己的苦,说下人们克扣东西,说姨娘过的不好,让她去找老爷太太求情。一开始庭萱还把自己屋里的东西偷偷的送去,就连今年冬天府里发的碳,她都想办法省下不少给四姨娘送去。前些日子四姨娘得了风寒,自己还是求了四哥哥,让他和陈氏说给四姨娘请大夫。陈氏倒是好说话,立刻请了大夫,事后也没教训她。
可庭萱却觉察出些不对来,四姨娘那里有婆子克扣是事实,却远没有锦红说的那么凄惨,陈氏现在对四姨娘是不管不问,也没让人故意刁难她们。自己每次送东西过去锦红也不是在乎,反而一直让她多在老爷面前多提提她和四姨娘,催促她去求陈氏,却从没问过她在府里过的如何,这未免有些薄情。而且,四姨娘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锦红虽然也瘦了很多,却还是面色红润,身上打扮也还干净利落,情况要比四姨娘好很多。锦红是想借着庭萱翻身,可庭萱做不到,也不能做。她能给四姨娘一些救济,却不能动陈氏的底线,若是她帮锦红触碰了这条线,陈氏定会把她打入万劫不复。
庭萱挑了几个寓意好的窗花亲自给陈氏送去,其余的让鹦哥送去了各屋。
去的时候陈氏正和林嬷嬷商量过年的事,看她进来停住了话,吩咐秋菊给她拿个矮凳做。庭萱规矩的坐在矮凳上和陈氏说:“母亲,新年贺喜,萱儿也没什么东西可送您的,就和奶娘学着剪了些窗花送给您贴窗,也算是女儿的孝敬您。”
陈氏拿过窗花看了看就放在一边,看着庭萱不动声色的说:“心意不错,花样也不错。你可给老祖宗送去了?”
“回母亲的话,还没呢,女儿等一下就去给老祖宗送去。”
陈氏没再说什么,庭萱便起身告辞又去了太夫人的万宜堂。太夫人的态度和陈氏差不多,也是不冷不热的,说几句话就打发她走了。庭萱也没在意。太夫人杨氏一直是这样,对孙子和嫡亲孙女好的不得了,心肝宝贝的疼着。对妾室生的庶女就不是那么喜欢,虽也当正经小姐养着,该赏的从来不差,吃穿用度也都和芙姐儿、莹姐儿一样,却总是少了一些关心与疼爱,透着点儿疏离。庭萱知道,嫡庶之间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纵然赵府诗书家传,从不苛待庶女,但面子一样里子却差很多,这里面的差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年三十的那天,就算是装饰的很简单,府里仍是处处都透着浓浓的年味。丫鬟小厮们开始在每处门前扫尘除旧,贴上春联和门神,过年的热闹尽显出来。
万宜堂里笑声一片,太夫人托起惯用的五彩釉白瓷茶杯,细细的品茶。二太太脸上笑意浓浓,和太夫人说:“我就说啊!老祖宗这儿的好东西多,这滇红色泽乌润,汤色鲜红,味道醇厚可是上上的佳品呢!也只有在您这儿我才能有这个口福!”
“这才过年你就惦记上了我的东西,我这个老太婆今年不知道要被你搜罗走多少物件。”太夫人兴致高,大家伙也争着凑趣。
庭萱坐在方凳上,小口吃着点心。庭萱在赵家行七,年龄最小,坐在最末的位置。她右手边是芸姐儿,芸姐儿今天的打扮和往年不大相同,一身粉绸喜庆黄裙并不是很出彩,不像往年穿的一派华丽,头上也没了满头的珠翠,只用赤金打的小花钿参差不齐的隐坠在发间,好看了许多。不仅装束变了,人也沉静许多,不再乱说话了。而芳姐儿却话多了起来,不时的和太夫人、大太太说上两句,言语间规正而不失俏皮,一举一动带着矜贵娇持,很令太夫人满意,夸赞的和陈氏说:“亏得你教导有方,三房的几个女儿都稳重了许多。就说芳姐儿,前些日子我觉得她说话少了些气韵,今儿一见,谈吐间带了许多书卷味,定是用心了!”
“芳姐儿一直很用心,这是老祖宗您给她们做了榜样,芳姐儿效仿您罢了”陈氏语气欢喜,仿佛真心为庶女被夸奖高兴。
芳姐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老祖宗您的学识气派,孙女连万分之一都及不上,只不过想着多读些诗书,不被您厌烦才是。”
太夫人没在说什么,倒是二太太看着芳姐儿笑了:“芳姐儿过了年就要分院子,也是大姑娘了,自然懂事了许多。不过要说咱们家的姑娘最晓诗书,最通礼仪的还是芙姐儿”
“二弟妹说笑了,咱们家的姑娘都是好的,芙姐儿也就虚长些年岁罢了。”大太太听二太太夸自己的女儿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芙姐儿却依旧温婉沉静,不露喜色。大太太看了天色和太夫人说:“老祖宗您看也是时候开饭了,我已经让戏班子装备上了,待吃过了午饭,清音阁就能开戏了。”
太夫人也觉得时候不早了,便扶着崔嬷嬷的手率先去了厅堂,大太太带着芙姐儿跟在身后。二太太走到陈氏身边低声说:“你们芳姐儿也太沉不住气了,这么急着让老祖宗高看她,不会是知道了些什么吧?”
陈氏神色凌然,语气却仍是闲聊一般的和二太太说:“她能知道什么,不过是些小女儿的心思罢了,二嫂不必介意。”
二太太慎重的说:“弟妹还是注意些,大嫂本就不愿意,现下又正是紧要关头,可不能出半点岔子”
陈氏停住脚步看着跟在太夫人身旁小心服侍的芳姐儿说:“二嫂放心,我知道轻重”
得了陈氏的保证,二太太恢复了开朗的笑容,挽着陈氏的胳膊去了厅堂。午饭只有女眷们在一起吃,按旧历这顿饭的菜要满七七之数,丫鬟们行动有素的上菜,其他的菜品还一般,待丫鬟端上了一道拘椽子放在太夫人面前,太夫人和芙姐儿说:“这道拘椽子你可要多吃些,这么冷的天能吃上它,可见你母亲是费了心思的”芙姐儿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