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齐后,丫鬟端上了清水和帕子帮众人净手,庭萱让鹦哥给她净手后就等着太夫人提筷,太夫人慢条斯理的收拾妥当,环顾敛首正坐的众人笑着说:“今儿是大年三十,谁也别拘束,敞开了吃,你们在我这儿也不差这一天的规矩”太夫人话落庭萱才敢吃饭。就算太夫人说不必拘束,一顿饭下来也没人敢说话。太夫人素日里规矩严得很,吃饭时坚持遵行食不言,哪个人吃哪道菜,每道菜能吃几口都有说道。故而庭萱总是不喜欢来万宜堂吃饭,当然,太夫人也从没盼着她来过。举箸的丫鬟给庭萱夹了几次菜就停了手,不再给她夹菜,庭萱虽还没吃饱却也不好再吃了。
饭后,众人就跟着太夫人去了清音阁,今年大太太请的是赵府经常听的乘云班,也是知根知底不会惊扰了女眷。庭萱对听戏没什么兴趣,左右不过是那些个老曲目,不过二太太点了一出昭君出塞到让庭萱暗暗纳闷。过年听戏求的就是一个热闹,大多都是点一些喜盈门等热闹的戏,而刚才二太太点的昭君出塞不但不应景,还有一点离别伤感。不只庭萱奇怪,芳姐儿也觉得不妥,只是太夫人和大太太都没提出异议,自己也不好多说。庭萱觉得二太太此举定有深意,却不知其中的意为何,也就不去深究。莹姐儿不爱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听戏,跑过来说要带庭萱去吃点心,庭萱正觉得没吃饱就和莹姐儿去了隔壁的小屋子。从小屋子里听外面的欢声笑语,庭萱才觉得有了点过年的味道,不像清音阁里的女人们,无论怎么笑都透着三分的假。
小厮们在院子里点燃炮竹烟花,劈了啪啦后天上绘出火树银花,一片灿烂美丽至极。庭萱就在这绚烂的烟火下默默祈祷,愿今年平静安稳,岁月无忧。
晚饭过后,太夫人让人架起了叶子牌,招三个儿媳来打几局。大人们打牌,孩子中属保哥儿年岁最长,就由保哥儿带着小辈们去偏厅。没了长辈的束缚,大家神色放松,行动间带着些随意。
莹姐儿觉得大家坐在一个屋里说话有些无聊便提议去院子里玩冰嬉,保哥儿怕天黑玩冰嬉不安全,但莹姐儿的兴致很高,佩哥儿也想去,保哥儿也不好拦着只得让丫鬟们多拿几盏灯笼陪他们去了,其他人在屋子里玩双陆。莹姐儿和佩哥儿都要去,莹姐儿还期待的看着庭萱,庭萱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意想不到的是,芸姐儿也要和她们去。
冰嬉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一种游戏,上到皇上嫔妃、王公贵族下到宫女都喜欢玩。圣上喜欢,朝臣们自然不能落于人后,一到冬天,各家的子弟都争先嬉于冰上,一般世家家中也都设有冰场以供嬉戏,赵家也自然有,就设在百花园的西北角处。现下天已经黑了,但府中四处灯火通明,保哥儿又派了许多丫鬟提着灯笼来给他们照明,冰嬉场上倒是亮的很。
庭萱并不善冰嬉,也不经常来玩,一些动作很生疏,佩哥儿就牵着她的手在冰上慢慢的走。那边莹姐儿和芸姐儿在一处,芸姐儿见莹姐儿也不说话,就遣退了了丫鬟走到莹姐儿面前屈身行了个大礼诚恳的说:“三姐姐,从前是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对您言语上多有冲撞,姨娘已经训斥过了,妹妹也知道错了。近日家中事忙,妹妹也没能找着机会与姐姐赔不是,现在时机正好,妹妹就在这儿同三姐道歉,还望三姐您能原谅妹妹。”
莹姐儿一直以来都与三房的这对姐妹水火不容,彼此间但凡见面必定出言讥讽,莹姐儿与芸姐儿倒是实力相当,却远不是芳姐儿的对手,这令莹姐儿吃了不少亏,所以对她们一直是讨厌的很。现在芸姐儿能主动地和她道歉是莹姐儿万万没想到的。芸姐儿转变这样快让莹姐儿有些奇怪,不敢直接应她,只是生硬的说:“大姐前些日子说了,姐妹之间要相互友爱才是,身为姐姐,要爱护妹妹,怎么还会因言语失和而记仇,妹妹多心了。”
芸姐儿本就是受了姨娘的嘱托才和莹姐儿伏低做小的,诚意不大,也不在意莹姐儿的态度。
庭萱看一直再看这两人,冰嬉也不上心。佩哥儿说庭萱这么不用心怎么能玩好冰嬉,庭萱刚要反驳却脚下一滑扑到佩哥儿怀里,脸刷的红了起来,反驳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佩哥儿抱着庭萱软软的还带着奶香身子心里也砰砰的跳起来,只是庭萱胖胖软软的让佩哥儿也不舍放手。
还是莹姐儿看到忙跑过来看庭萱有没有伤到,庭萱倒是没发现佩哥儿的异样只是觉得站着都能滑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仗着人小脸皮厚和莹姐儿说:“三姐姐,我是有点儿困了想让四哥哥哄我睡觉,故意扑到他身上的”
明知道庭萱胡诌佩哥儿也不揭穿,就趁机张罗回去。四人回屋时,屋里的人也是各寻其乐,信哥儿正在和保哥儿讨论去年国子监的考试题目,传哥儿也在一旁听着,芳姐儿投其所好的和芙姐儿说起女论语,英姐儿和蓉姐儿在研究苏绣的针法。庭萱等人一进屋芳姐儿就笑道:“我以为你们要玩好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芸姐儿也笑的一片明媚“七妹妹有些困了,我们就先回来了”
芙姐儿听见了严肃的和庭萱说:“七妹妹,今夜要守岁,按规矩是不能提前睡的”
庭萱叹气,谁叫自己当时脱口而出这么个借口!庭萱笑嘻嘻的爬上软榻和芙姐儿说:“大姐姐,先前玩的是有些乏了,回来见屋里这么热闹又不困了!”
守岁是习俗,年长者守岁是要“辞旧岁”,像庭萱这样的小辈守岁是为了延长父母寿命,若是在除夕守岁的时候睡着了,那就是对父母大大的不孝。庭萱可不敢担这不孝的罪名,便是当着众人的面提一提也是不许的。自己刚才不过和莹姐儿和佩哥儿胡乱说的,没想到让芸姐儿有心听了,又“无意”的说了出来。看来祸从口出真是至理名言,只是庭萱不知芸姐儿为何要与她为难。
亥时三刻的时候,保哥儿带着一行人去正屋,与老太爷和太夫人一起守最后一个时辰。正屋里很热闹,赵大爷、二爷、三爷在一起对诗,四爷也不时地吟上几句。二太太正与太夫人说刚才的牌,说道高兴处陈氏也凑上几句,就连向来一脸严肃的大太太都露出了笑容。小厮在院子里摆好了烟花,子时一到放烟花辞旧迎新。老太爷看到烟花绚丽多姿是新年的好兆头,心中所愿也快要事成,笑的十分开怀,大手一挥,高声道:“赏,府中下人通通有赏,阖府共庆!”
屋里伺候的齐齐道谢,逢年过节时府里都会给下人们些赏钱,只是今年先有服国丧,再是赵老太爷辞官,府中的连欢笑都没了声音,主子们心情不好,下人们自然小心翼翼的,过年时只拿了大太太给每人多发的五十贯钱,也不敢再上前讨赏,现在老太爷高兴要通府打赏,下人们自是欢喜的不得了,吉祥话更是不住嘴的说,让人听了十分顺心。
过了子时,守岁也算完了。老太爷虽然辞了官,但太夫人还是一品诰命夫人,是朝廷命妇。按制大年初一的时候长安城内所有有三品以上诰命妇人都要进宫朝拜皇后。今年长孙皇后新丧,故像大太太这样的三品淑人就不用进宫了,只在家中祭拜长孙皇后即可,不过太夫人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是还要进宫朝拜皇上的。既然太夫人要早起,众人看过了烟花也就散了,各自回屋睡下。
按照规矩,每月初一十五和重大节日男子是要在妻子房里睡的。不过老太爷这几年不是睡在书房就是去了小妾屋里,从不来太夫人的主屋休息。他是一家之主,没人敢说他的不是,太夫人年纪大了也不在乎这些,就一直放任老太爷乐得逍遥。今天众人散了后老太爷却没走,反而进了里屋,崔嬷嬷都惊住了,丫鬟们也奇怪老太爷怎么在太夫人这儿睡了。太夫人却好似早就料到一样,并无半分惊讶,遣了丫鬟自己进屋帮老太爷更衣。
老太爷换了衣服也不坐下反而朝太夫人深深一揖,太夫人侧身受了半礼神色复杂的说:“老爷,您可知道这礼我不是自己受的,而是替芙姐儿受的。”
老太爷站直身子,苍老布满皱纹的脸透出一分精明与果断,声音镇定而有力的说:“她是赵家嫡女,享了赵家给的富贵荣华也要在赵家危难时挺身而出。此事要是能成,别说是这一作揖,就是跪拜大礼她也受得起!”
太夫人也知道这么做是唯一能把赵家拉出谋反风波泥潭的法子,事关赵氏一族荣辱,芙姐儿必须牺牲。只是毕竟是她养在心尖上这么多年的孩子,总要为她抱句不平自己才能安心。事关重大,太夫人又和老太爷商量了一会儿面见圣上时的说辞,待觉得没有纰漏才睡下。
大年初一,太夫人寅时就起来梳妆,大太太一大早就来帮太夫人梳头,灵巧的双手挽出一个漂亮华贵的高髻,在高髻上插上九朵华钗,鬓别二博鬓宝钿,最后戴上了一只当年太夫人行诰命受封礼时长孙皇后送的宝华凤钗。大太太这一套梳妆的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面上也不露悲喜,连眼神睛麻木无光。太夫人身边的侍女雪雁将诰命衣服从宝阁中取出递给大太太,大太太看着大红生花的诰命服饰,只觉得那红甚为刺眼,就连衣服上绣的金丝芍药都让人看着心寒。
大太太脸上那层面具终于碎裂开,面露悲戚眼中含泪,俯身跪倒在太夫人身前哭着说:“老祖宗,您救救芙儿吧,她是您最喜欢的孩子,您怎么能舍得送她去那种蛮夷之地,您救救她吧!救救她啊!”
大太太哭的凄惨,雪雁忙将她扶起,大太太却不起来只是直直的看着太夫人。太夫人面如冰霜,周身外露的威严让人四肢发软恨不得倒地长跪。
太夫人就这样看了大太太一会儿冷冷的说:“我喜欢她、疼她,是因为她是个好孩子,是赵家的好孩子就该为家族牺牲,如果圣上垂帘我族忠心应允此事,从而对赵家多加眷顾,赵氏全族都会对芙姐儿感、恩、戴、德。”
当太夫人一字一字的说出感恩戴德四个字的时候大太太一下子瘫软在地用帕子捂着嘴呜呜的哭起来。太夫人慢慢走出了屋,连看都没看一眼地下的大太太。太夫人出了门,雪雁跪在大太太身边扶她起来,又拿了帕子一边帮大太太擦脸一边劝说:“奴婢帮您好好收拾一番,今儿是初一,您要高高兴兴的出这个门,要不然该有人疑心了。”
大太太主掌家事这么多年知道轻重,若是被人看见自己哭花了妆容出了太夫人的屋子,一些不安分的还不知道要怎么嚼舌根。再传到公公和丈夫的耳朵里,他们定会以为自己是不满他们对芙姐儿的安排,待无人时又是一番训斥。大太太这样想着,雪雁已经手脚麻利的帮她补好了妆,大太太感激的看雪雁一眼就出门回自己的长春居主持中事,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庭萱今早起床的时候太夫人已经出门了,是陈氏和二夫人亲自送到门口的,此时陈氏已经回屋准备吃早膳了。郑奶娘怕庭萱请安去晚了惹陈氏不快,就把尚在睡梦中的庭萱抱起来让鹦哥给她穿衣。衣服穿完了庭萱也被折腾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