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云依照鹦哥说的,放下水边退了出去。鹦哥蹲在庭萱身侧,说道:“小姐坐了一夜也该乏了,您先睡会儿吧,过会儿太太那边有了动静奴婢再叫您起来请安。”庭萱不动,只是呆呆的望着墙边的箜篌,那时昔日佩哥儿送给她的,佩哥儿还曾说过最喜欢听她弹箜篌,等她从青云庵回来还要和她合奏一曲,共谱佳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回来后一切都变了,为什么他要收通房,为什么是采薇!
鹦哥抽出帕子,帮庭萱擦拭脸上的泪水,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净。泪水似决堤一般,汹涌而下,庭萱一张伤心的小脸说不出的凄惨,看的鹦哥都心疼了。
屋外绿云来敲门:“鹦哥姐姐,小姐起身了吗,主屋来话了,说太太已经起了,想******一起过去用早膳呢!”
鹦哥犹豫的看着庭萱,正想说小姐不舒服就不去了,但庭萱已经坐起来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冷静的说:“我已经起了,你去把绿波叫来给我梳头!”
“知道了,小姐!”绿云在门外应道。
庭萱站起身,和鹦哥说:“该来的总会来的,鹦哥姐姐,你把初春时太太给我做的那件绯色石榴裙拿出来给我换上。”鹦哥不敢耽误,手脚麻利的给庭萱换好了衣裳,又端了水伺候庭萱净面擦粉。绿波像往常一样要给庭萱梳双丫髻的时候被庭萱拒绝了,反而叫绿波给她梳一个坠马髻。装扮好后,笑容满面的去了主屋。看到庭萱这个样子鹦哥非但没放心,反而更担忧了。
庭萱到主屋的时候芳姐儿和芸姐儿已经到了,陈氏正和二人说笑,不知讲到何处,逗得陈氏开怀而笑。庭萱低首敛眉的给陈氏请安,和往常没有半丝不同。可这个屋里除了庭萱外,其他人都变得和往常不一样了。先是芸姐儿一反常态,乐呵呵的和庭萱打招呼,还把她拉到身边坐着,要她讲讲在青云庵的趣事。
芸姐儿兴致高昂的问庭萱:“七妹妹,我听说青云上的风景秀丽,你此次去定走过不少有趣的地方吧!”
面对芸姐儿这点不入流的刺探,庭萱连眉眼都没动,沉静的说:“六姐误会了,庭萱这次是和三姐为老祖宗祈福的,每日在庙里静心祷告,无暇游玩!”
芸姐儿不放弃的接续问:“七妹妹的孝心我们都知道,若不是这孝心感动了菩萨,老祖宗哪能好的那么快!连母亲都夸七妹懂事呢,我这做姐姐的可要好好的跟妹妹学学才行!”
“六姐谬赞!”庭萱装作害羞道:“老祖宗多福,自有菩萨保佑,定会长命百岁。祈福之事是我等小辈应尽的孝心,哪敢在人前居功。况且六姐是宛丘淑媛,小妹不及六姐十之其一,应是小妹多跟六姐学才是!”
“七妹,我听说你们这次还去了青云山的石潭,还有位世外高人住在那,可是真的”
庭萱暗笑,说了一早的废话总算问到该问的了,只是昨夜陈氏自己不问今天怎么派芸姐儿来旁敲侧击了。对于妙竹居士,庭萱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不过她还不想就这么告诉芸姐儿,总要逗逗她才行。庭萱睁大眼睛,惊讶的说:“六姐是听谁说的?小妹昨日才回来,今早六姐便知道的这样详尽,怎地传的这样快!”
芸姐儿一时无话,尴尬的看着陈氏,笑了两声说道:“还不是听那些丫鬟说的,你们一从青云庵回来,那些小丫鬟们就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原来是这样,不过应是那群丫头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了!我们当日是迷了路,误打误撞遇到一位隐居之人,幸而得她为我们指路,如若不然我和三姐还走不出去那山林呢!”庭萱说。
芸姐儿一听忙说道:“七妹妹快多给我讲讲那隐居之人的事情,我还从未见识过世外高人呢,也想见见她们是什么模样!?”
庭萱也不推辞,答应说:“咱们今日不是陪母亲用早膳的吗,将这些该耽误母亲用膳了,待日后空闲了我在细细讲给六姐听!”
芳姐儿见情形不对出口呵斥道:“六妹!休得再母亲面前放肆!”芸姐儿一惊,神色略带慌张的看向陈氏。陈氏暗自气恼芸姐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面上故作温和的说:“你们姐妹间的私房话就回去说吧,我叫林嬷嬷煮了玉露羹,你们都尝尝!”陈氏发话,芳姐儿,芸姐儿,庭萱三人一起应诺。
食不言寝不语,三房母女严格执行了古人这一圣贤之训,一顿早膳下来桌上十分安静,但气氛却诡异的很。陈氏自打从秋菊那里得知妙竹居士还活着后,心里就一直存着一个疙瘩,庭萱见过妙竹居士,这让陈氏更加不安,一切似乎已经偏离了她的设想。庭萱安稳的吃了一顿早膳,吃饱喝足便告辞了。
庭萱一走,芸姐儿也匆匆告辞追了上去,芳姐儿也想跟上去却被陈氏叫住了。对于这个能够摆布的庶女,陈氏从来不曾忧心过,对她也是满意的。其中最为满意的就是这相貌了,芳姐儿长相与三姨娘颇为神似,玲珑小巧,温婉可人,柔柔弱弱的站在那里就会引得人怜惜,这样的美人儿金大人又怎会不喜欢呢。陈氏端着手中的茶杯,温和的与芳姐儿说:“我听嬷嬷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房间里绣嫁妆,可别把自己累坏了。一会叫林嬷嬷给你拿二两山参过去,补补身子。”
芳姐儿感激道:“多谢母亲赏赐!”
陈氏慈爱的笑说:“你的嫁妆若自己绣不完便叫府上的绣娘帮你吧!前天恭奕郡王府来人说等先皇的百天祭灵后便把你抬进府去,我和老爷商量过了,应了恭奕郡王府。现下算来还剩不到两个月,你也早作准备吧!”
无论哪个女子,出嫁都是人生一等一的大事,没有人会愿意自己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热闹的礼堂,就那么了无生息的被抬进夫家。就算是做正妻,可又有谁会把这样一个正妻当回事。芳姐儿心中苦,却有苦说不出,只能含笑依从陈氏。
庭萱和芸姐儿出来后,芸姐儿拦了庭萱的去路,娇蛮的说:“喂,你别走啊!你先把那隐士的事情告诉我!”
庭萱无奈的看着拦路的芸姐儿,笑道:“六姐姐怎么这么一会儿也等不及了,究竟是你好奇,还是你想帮别人来问?”
芸姐儿心中发虚,紧张的说:“我就是好奇,问问怎么了,那不成七妹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自然没有!”庭萱笑道:“不过六姐,你这样拦着我,我就是不说你能奈我何。我若胡说一通,你又如何得知?”庭萱向来对对付芸姐儿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角色不屑一顾,也不愿和她废话,继续向前走。芸姐儿虽精明不足,去不痴傻,怎能看不出庭萱的不屑,当即大感怒火中烧,冷笑一声说道:“七妹妹刚回府,有件事恐怕还不知道吧!”
芸姐儿幸灾乐祸的说道:“难得七妹妹素日与四哥交情好的不得了,而今四哥有了红袖添香怎么也不告诉七妹一声,七妹也好送去一份贺礼啊!唉,要说这采薇也是命好,竟被母亲看好了,指给了四哥做了通房,日后生个一男半女的就能做半个主子了。七妹,我瞧着四哥近日美人在怀也没空搭理你了,少了个撑腰的,七妹你可要小心了!”
庭萱被芸姐儿一席话说得莫名其妙,问道:“六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四哥收了通房,我又要小心什么?”
芸姐儿讥笑道:“你不过仗着三姐和四哥护着你,才敢趾高气昂。现在四哥不理你了,三姐也自身难保,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谁还能保你!”说完芸姐儿冷哼一声便扭头走了,留下疑惑的庭萱。刚刚芸姐儿的一句话说明了很多问题,‘三姐自身难保’这话的意思耐人寻味,难道莹姐儿有麻烦?还有‘到时候谁能保你’是什么意思,芸姐儿究竟知道些什么。
早上出门时庭萱怀揣着一颗被佩哥儿伤透的心,现在回到凤仪阁,庭萱就只剩下一肚子的疑惑了。芸姐儿的话是无意的吓唬自己,还是她真的知道些什么,庭萱越想越担忧。正巧庭萱在青云庵的时候为府上众人求了平安符,便叫喜鹊给各房送去,顺便和各房的丫鬟聊聊天,打听一下她们不在府中的时候都有什么趣事。喜鹊最擅长打听了,拿着平安符信誓旦旦的就出门了!
送给佩哥儿的平安符是庭萱亲自收着的,还专门缝了一个荷包将平安符仔细的收在其中,自去了倚松轩,在庭萱去青云庵之前她还曾与佩哥儿在松树下捉迷藏,嬉笑打闹,好不快活。可不过半月的功夫便已经物是人非。燕燕出来发现了望着松树发呆的庭萱,叫道:“七小姐,您怎么来了也不进屋啊!这里日头足晒到您可不好”
庭萱跟着燕燕进了屋,看左右无人冷清的很,便奇怪道:“这里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燕燕刻意压低声音说:“都被少爷赶了出去!少爷跟太太说下场秋试想和二少爷一起参加,最近可用功了呢。”
听了燕燕的话庭萱忍不住笑出声来:“呵!我听说四哥收了采薇,最近不该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怎么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了!可别冷落了佳人啊!”鹦哥知道庭萱的心思,见几句打趣的话也被她说的这样别扭,生怕燕燕听出些不同寻常来,忙问道:“我们小姐从青云庵求了些平安符,这不亲自给四少爷送来了。没成想四少爷竟这样忙,还劳烦燕燕姑娘给递个话儿,问问四少爷能否抽空见见我们小姐啊!”
燕燕笑道:“姐姐这是哪里话,七小姐来了我们少爷哪有不见之礼。七小姐稍后,奴婢这就去通报。”
见到佩哥儿时庭萱忽而想起曾经两人在一起是戏作的一句诗:莫道谁家少年郎,徒为青杏惹相思。庭萱含笑站在书房中央,说道:“听闻四哥哥近日读书颇为用功,难不成打算和二哥哥一起一举夺魁。届时咱们家一朝出了两个秀才,父亲母亲可要乐得合不拢嘴了!”
佩哥儿见到庭萱就打心眼里高兴,眉宇间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与庭萱嬉笑道:“七妹妹可真是恭维为兄了,我不过是见二哥用功不甘于后罢了!”
庭萱吐了吐舌头,调皮的说道:“二哥是掉进书堆里了,任谁都拉不出来。四哥若要和二哥比,可真就要成书痴了!”
佩哥儿很喜欢庭萱这鬼精灵的小样,用书敲了敲她的头说道:“敢编排二哥,小心他听见了教训你!燕燕说你给我求了平安符,东西呢?”
“这不在这儿呢嘛!”庭萱拿出亲手绣的荷包说:“我把它缝在荷包里了,我帮二哥戴上!”庭萱一边说一边要给佩哥儿戴上,可却看到佩哥儿腰间挂着一个精致的香囊,上面还绣着并蒂花。那样精巧的手艺当然不是她的,何况庭萱的所有绣作都会在边角处缝上一株萱草,而这个香囊上只有花开并蒂,枝枝缠绕,不分不离。佩哥儿顺着庭萱伤心的目光也看到了腰间的香囊,那一刻他真想把这个香囊扯下来扔的远远的,但是他却无法忘记母亲和他说过的话。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妹妹,自己心里那些龌蹉的念想最终会害了她的,与其将来痛苦还不如在懵懂之时早作了断。
佩哥儿低着头指着香囊说:“这是采薇绣的,我瞧着挺好看的就戴上了。你把荷包给我吧,我且好生收着!”若是以前,佩哥儿定会高兴的当即佩戴上,可现在就只是好生收着。别人的风言风语不会让她受伤,而眼前这个人的疏远和改变才是一把尖锐的锥,毫不留情的刺穿了她的心,间种种最痛莫过于情难自制时才发现缘分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