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捉迷藏（施明然）
无尽的天光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揉了揉惺忪睡眼，坐起身向四周打量着，不由有些疑惑不解起来。
昨夜似乎是在庑廊的长椅上睡着了，怎么醒过来后换了地方？
我睡觉可没那么死的，连被人移动得那么明显得不知道。
“阿然醒了呢！”
一个欣喜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不由循声望去，那张脸已突兀至眼前。
我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那尽现眼底的是一张黑白分明的脸，一对飞目灵活地转动着，没半分安分。
我定了定神，将她又打量了一番：“你是？”
她在我身边坐下，嘻嘻一笑：“原来阿然不记得我啊！我是阿左哦！在郄峰的时候，我们应该见过一面的耶！小右说，要我好好‘照顾’你。神奈小鬼降，你说是不是呢？”
过了一会，才有人应道：“是神奈来着，不是神奈小鬼降……嗯……攸繁有这么说过来着。不过，阿左也说了，这下太好了，有可以试毒的人了。”
“后面那句话，你就不要说出来了！过会阿然吓跑了，怎么办？”她眼睛一横。
我顺着她的目光所至之地望去，果然看到了离岛的神奈。
“为什么不要说出来？”神奈一脸茫然问。
“不是说了么？会把阿然吓跑的。”她没什么耐心地答道，一双眼睛直直地、发着光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我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一般。
“为什么会把人吓跑？”神奈继续问。
“为何？”她想了想，看向我，“哎？！阿然你为何会被吓跑呢？”
我闻言怔了一下，不由笑了起来。
这两个人，还真有意思。这些再自然不过的事到她们口中，似乎真成了稀奇古怪的事情了。那么认真地问着，又那么认真地回答着。
“为什么突然要笑？”神奈一张茫然的脸凑上前来，大而无神的眼睛映着我的脸。
我不理会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檀榭园哦！”阿左兴奋地答道，“有很多外面没见过的东西。我新提炼出一样毒，还没找人试过呢！阿然，你要不要试试？”
“我还以为你拿别人试毒的时候，是不会问别人的意见。没想到……”
“通常都不会问的啊！不过这次小右有交代过了，还不能动阿然。否则，会放狼出来咬我的。”阿左面现害怕道，“狼，真的很可怕的！”
“所以问我？”我反问。
“如果阿然本人同意的话，就算是小右也没话说了。”她笑了一下，双手合十，满眼期待地盯着我，“为了不让小右把狼请出来，阿然，你就同意我这小小的请求吧？”
小小的请求？
那可是会要人命的请求！
这个人的观点，就不能和别人一样么？
我想了一下，道：“我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可是，我真的不能答应你这‘小小’的请求。”
“那可真是太令人遗憾了！”她失望道，转而脸上突然露出一个阴险的笑，“我不管了！先斩后奏！到时小右问起的话，我就跟她说你已经同意了。反正，已经死无对证了。”
哇！这女人也很可怕！
明知道是会死人的东西还要逼着我往肚里咽，这绝对的蓄意谋杀。
“嗯……原来如此。”
一个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意味，缓缓道。
“小右？！”
她显然被吓了一大跳，动作奇快地躲到我的身后，头摇得像波浪鼓一般：“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的？”攸繁用更柔和的声音问。
“怎样的？嘿嘿，没怎样的！就是……就是开个玩笑……玩笑而已！”阿左干笑两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逃似的冲出屋子。
“你是怎么让她那么怕你的？”我不禁有些好奇地问。
她微微笑了一下：“也没怎样啊。她马上就会回来的。”
话才落，阿左已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地躲在角落里发抖。
“狼。”神奈不知何时从外面带着一只狼进来，神色茫然。
“啊！”
阿左惨叫一声，本来就已在墙角了，却还使劲地往里挤，似乎恨不得立即在墙上钻个洞逃走。
“快带走！走开！快！快！”
“可是，是攸繁要神奈带进来的。”神奈望了望阿左，又看了看攸繁，仍是一脸茫然。
此时，攸繁才柔声松口：“神奈，把狼带到外面去吧。”
神奈顺从地照着她的话将狼带走了。
“好了，阿左。”攸繁走近阿左，轻轻拍了一下阿左的肩。
阿左原本是双手捂住脸的，此时，偷偷透过指缝四下里好好张望了一番，直到确定屋里没有狼时，才松出一口气。放下手的同时，就极不满地指责攸繁：“我拿你家宝贝试毒的时候，都没见你有什么反应！可是，我连碰都没碰阿然一下，你就把那么多狼找出来！太过分了！我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你亲生的！难道，我那个笨徒弟真的不是你亲生的？你不会跟施……施……咦？叫什么来着？施……反正就是阿然的娘，换了儿子吧？”
“阿左，你胡说些什么？”攸繁柔声叱道。
“我哪里胡说了？哪有人尽护着外人，却对自己的儿子不理不睬的？”阿左低声反驳。
“正因为是我的孩子，才需要严格管教。他父亲已经不在了，若再疏于管教，以后紫家怎么办？”攸繁敛容正色道。
“紫家紫家，你就知道紫家！当心孩子们都把你当仇人看待。”阿左跺了一下脚，气急败坏道，“小狂就是那么没良心，说起来，全都得怪他，没事死那么早干什么！”
“阿左。”攸繁出声打断她。
“又不能说了！哼！”阿左负气地将头扭到一边。
攸繁也没理会，反倒是对我说：“让你见笑了。”
我看了她一眼，对她所言之事并不放在心上。
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把我带到这里，想做什么？”
她细细笑了一下：“因为阿左说她闲得无聊，恰巧昨夜见到你，所以忍不住想起你来。请你陪阿左玩几天，可好？”
“我不要！”阿左立即出声反对。
“嗯？”攸繁带着询问看她。
“跟阿然又没什么好玩的！只能看，却不能碰……”她边说着，还边打量了我一眼，最后兴趣缺缺地耸了耸肩，“好没意思哦！”
“前两天，我发现的那株毒草，长得越来越好了。”攸繁很不经意道。
阿左眼珠转个不停：“我向你讨了那么久了，你都不肯给我！小气！”
“那……”攸繁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我。
阿左不由地也看了我一眼，突地一笑，满脸和气地朝我伸出一只手：“阿然，就麻烦你跟我玩几天吧。”
还没等我回答，她的神色当即一沉，抬起的眼睛满是威胁之意地盯着我的脖子。
我很是怀疑，如果我对她说“不”的话，她会不会立即扑上来，狠狠咬住我的脖子？
“不回答，就是同意了！”她高兴起来了，抓住我的手，又是蹦又是跳的。
“哎！”
这是今日听到的不知道第几个叹息声。
我忍不住侧目看着身边百无聊赖的阿左。
“你既然不愿意，为何还要答应攸繁的无理要求呢？”我不禁问。
“因为，小右做每件事总是有原因的。否则，她不会对我威胁加利诱啊！”她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所以，我不觉得小右的要求是无理的。别看她那样，这么多年来，从未对别人提过无理的要求。即使对下下，也是一样的。”
“那你觉得她将我强留在此，是有理，还是无理呢？”我不以为然地轻笑一下，问。
她想了一下，道：“总之，一定有什么原因的！”
“你很相信攸繁？”我微扬起眉，道。
“小右——”她顿了一下，道，“小右，只是心里藏了太多的事，不肯说出来。她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
“我并不觉得她是个坏人。”我沉吟一下，道。
“阿然，你知道小右强留着你在檀榭园的原因？”
“算是吧。”
“快告诉我！”
“你不会自己问她？”
“如果小右肯讲的话，我还问你做什么？真是的！男人是不能太小气的，否则会娶不到老婆的。”
“我娶不娶老婆，又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以后你家的宝贝，我已经相中了！”她脸上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随即催促道，“快说！否则……”
她说着拿出一包药粉，在我面前晃了晃。
“你忘了么？你是不可以对我用毒的。”我有些有恃无恐。
“谁说的？”她的目光亮得吓人。
“攸繁。”
“只要不是伤人性命的，就不要紧。”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逼视着我，“这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东西，顶多就让人觉得生不如死而已。我特地为你研制了很多这样的玩意，感谢我吧！即使你想一一尝试，我也没意见。”
我不由叹出一口气：“果然，最毒妇人心。我说就是了！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做不了准的……”
“你说，还是不说？再罗嗦，我先给你尝尝鲜！”
说着，她抓起药粉作势就要往我身上洒。
“太后可能要对我不利，攸繁是想保护我。”我叹了口气道，心里不由直感慨自己真命苦。
受郄铅素那个男人婆的拳头十几年了还不够，竟然还要被阿左这个毒婆拿来试毒。
我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偏偏摊上这么一大堆倒霉的事呢？
“哈？”阿左听得目瞪口呆，大惑不解，“下下为何要对你这个无名小子不利？真是没道理。”
我低眉浅笑：“也许是因为，我母亲是施雪姬的缘故吧。”
阿左闻言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下：“你母亲是施……施……反正就是那个名字——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下下难道跟施……施……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得要母债子还？”
我抬起眼，看了她一下，阿左正直愣愣地盯着我。
我想如果我今日不回答她的话，她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么跟你说吧，我跟当今邵王，还有晋刑公晟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是兄弟，那就更没道理了。”
“一旦扯到那个位子，亲人便不再是亲人，兄弟也不再是兄弟。不，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才更会拼得头破血流。如果没有兄弟的话，坐上那个位子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人多了，争斗也会更加剧烈起来。”我缓缓地不带任何感情道。
“我，不懂耶！”她一脸苦恼地皱着眉头，“九州的王，不是由‘帛锡’选出的么？既然如此，兄弟之间再怎么争也是徒劳的。王是应天命而被选出的，又不是像侯那样，可以世袭。”
“难道你没发现么？历代的邵王，都是从九州的侯爷里选出的。不抢到侯位，怎么有机会登上邵王的王座？”我低声道。
“这跟下下要对你不利，有关系么？”她困惑不解。
“因为下是不相信天命的人。”
还未等我回答，攸繁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
“小右？！”阿左闻声望去，乐滋滋地打着招呼。
真不知，她这股高兴劲，从何而来？
攸繁可是个比阿左可怕得多的女人，就算她不是个坏人，但绝对是个可怕的女人。
我的目光与她有一瞬的相接，然后迅速移到别处去，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山峰。
“阿左，歈儿来了。”攸繁柔声道。
“你家宝贝来了？！太好了！”阿左兴奋得蹦蹦跳跳，“我要跟他玩去！”
“好。”攸繁笑了笑。
“可是，阿然怎么办？你不是要我陪阿然玩么？”阿左抱着头，一脸苦恼的神情，“小璜要抓阿然，你家宝贝肯定会听小璜的话——啊！你家宝贝，该不会是来抓阿然的吧？完蛋了！完蛋了！”
“歈儿不知道明然在这里，你跟歈儿去玩，我来把明然藏起来。”攸繁柔声道。
“捉迷藏？！”阿左双眼一亮，拊掌而笑，“这不正是捉迷藏么？好玩好玩！我最喜欢玩捉迷藏了！”
“那我们可要开始了。”攸繁笑了一下，“不过，别让歈儿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
“了解！”阿左高兴地一蹦一跳朝前堂而去，口里还大声喊着，“捉迷藏了！我要跟你家宝贝一起来找咯！好耶！”
“走吧！”攸繁偏过头，对我说。
我怔了一怔：“真要玩这种小孩玩的游戏？幼不幼稚啊？”
攸繁向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已经开始在寻找藏身之处。
她边找边说：“一点都不幼稚。人原本就是这个样子，都活在找与被找之间。无论是找的人，还是被找的人，大家都非常的不安。找的人要承担着独自寻找的那种不安，而躲的人要担心着会不会被人找到。只是在现实中，如果被找到的话，就会被宣告死亡，而不仅仅是游戏结束。”
我沉吟了一下，觉得她言之有理，不由地也开始寻找着可藏身之地。
“我想到有一处地方很安全。”她突然道。
“哪里？”我不由问。
“你跟我来。”她不由分说，径自走开。
我轻叹出一口气，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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