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解决苗圃的燃眉之急,我决定去找袁娜援助。
给猪打电话,问他袁娜所在的KTV在哪里。猪哼唧了半天才告诉我。于是打车去BT路,如果苗圃在的话我是不敢打车的,否则她又会训我花钱手大。很快就到了,付了车费,我告诉司机一会儿还要出来,如果不忙的话就等我。出租车泊在“狂舞KTV”门前的广场附近。
进入霓虹闪烁的廊道,门迎小姐将我带到里面靠洗手间大厅附近的沙发上。这时过来一个穿黑色裙装的女人,问我几个人,要多大的包厢。我说我就一个人,我要找袁娜。她犹豫了片刻说没有叫袁娜的,这里找人只报号,不知道名字。我暗骂,奶奶的,这是什么地方啊,做贼似的。可我哪里知道袁娜的号,正在一筹莫展,突然瞥见一个女的捂着嘴几乎跑着进了洗手间,身型酷似袁娜。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追到洗手间大厅,洗缸前是块很大的镜子,我看到袁娜穿着低短裙,修长的腿,纤细的腰身性感十足,整个后背都裸露着,长长的秀发披在双肩,白皙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很俊美。她一只手挽起头发,不停地在呕吐着黄色的泡泡。
“袁娜!”我唤着她。她突然转身,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看到了她嫩白的****。袁娜见是我什么也没说,扑过来抱住我,头倚在我的肩上吟吟抽泣。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看来猪的话是真的,袁娜在这里坐台。
“我们回家吧。”我轻轻地说。
“不,小南,听话,你先回去,我还要在这里上班呢,现在要回去的话,那我这一个月的工作就全泡了。”袁娜紧紧地抱着我,昂起头看着我。她分明是喝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伏下脸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微笑着,闭上眼睛,泪水如决堤的海,一泻而下……
“小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啦?”她松开我,整理了一下裙装和头发问我。
“鼻子底下是什么呢?”我笑笑说,“找你不难,关心你的人不只我一个。”
“知道又是猪啦。”她低头说,“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很无耻?”我第一次看到袁娜羞涩的表情,原来和我称兄道弟的师姐竟然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她的娇媚让我沉迷。
“你说什么话,如果全世界的人都那样认为,我也不会。”我肯定的说。袁娜又一次拥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好像还有点撒娇的样子。我也顺着她,抱着她,就像抱着苗圃一样抱着她。
“你找我有事吗?”袁娜问我。
“现在没了。”我慢慢地说。袁娜推开我,生气地盯着我的眼睛,抬手狠狠地在我后脑勺拍了一把。
“说!找死啊。”她撅着嘴,目光凶狠。
“苗圃揭不开锅了。”说完,袁娜把我拉了出去。
“你等等,我马上就来。”她转身绕过廊道,不见了。约莫三分钟,她出来了,手里提着包。
“给,这是2000块。”袁娜伸手塞给我。
“不,不,袁娜,这太多了,用不了那么多。”我连忙说。
“多个屁,你是没见过有钱的。给苗圃一些,剩下的你自己留着花!”袁娜狠狠地说着,不由分说,我只好乖乖地装进裤兜里。
送我出来,看到来时乘坐的出租车早已不在了。袁娜手一挥就招来一辆出租车,她又从包里掏出20块塞进车窗给了司机。我上车,车移动的时候,我朝袁娜挥挥手,她同样。这时候我看到她又摸着眼泪……
夜幕已经第二次降临了。去找苗圃,她仍然没有回来,王译却在,他说:“苗圃让我来照看一下。”
我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嚼花生米。晚报上挤满明星们的私生子打架斗酒的花边新闻。王译披着苗圃大红色的睡衣,让我嫉妒了半天。他大概看出我的醋意了,便花言巧语地对我谈论“后悲剧”和亚马逊书屋之类的无聊事。我胡乱地认为,我好像是过上了人们常说的那种蚊子飞到玻璃上有光明没前途的生活。
大约是后半夜,我告别王译回到我的栖所。月光浸过红砖房的纱窗,浅浅地铺在我的面前,不声不响的,像我那过于苍茫的过去。虚掩着的门外,长长的马路蛇一样躺着,绛红色的灯亮得认认真真的远。
我想,人生最苦恼的事莫过于牵着不是初恋的女朋友走在一个和过去毫不相关的街头,口中却要干巴巴说着今生今世的混话。要知道,从我离开安斋的那天起,我是多么醉心于明日天涯的生活。恨也在一个城市爱也在一个城市,这哪里是我小南要过的日子?然而,这种名不正言不正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在烟头不知疲倦的燃烧中,在老木床咯吱吱的反抗声里,在小时候梦见过的红砖房,在南方,我在月光和王译的话语里无可奈何地望见,我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快满两年了。
在这两年里,我穿旧了两套马狮龙西装,交了五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得罪了三个写********小说的朋友,补考过两次,去上海睡过一个多星期的马路,和猪翻过一次脸。老实说,我反反复复地下定逃离学校的决心,完全地彻底地做一个反对一切现象反对一切文明的精神流氓,但是最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而搁浅。
我的梦想像收了翅膀的天使,光着身站在红砖房外冷得瑟瑟发抖。记得苗圃来重S大艺术系不久的时候,我口出狂言,毕业后带她上敦煌生活两年,她安安心心画她的画,我完成有关蒙古商人的小说,然后去苏州结婚。酒宴摆在沈园。袁娜她们来回的机票我完全负责。苏州只宜小住不能久居。婚后两年,我北大作家班也毕业了,零岁的棉棉也开始运作起来,我要让他出生在丽江雪光闪闪的山腰人家。他的童年和纳西人一起度过。在英国结束他的初恋——这一长串的写意,苗圃基本上没啥异议。她只是世俗地补充,达到这个目的并不困难,只要离开这座软绵绵的城市。至于天涯或者海角,她奉陪。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种“椅子男人”的生活,我好几次目瞪口呆地站在舞台的边缘望着火辣辣的红男绿女,青春被支离被破碎的恐慌,窜过我满是落寞的双眼;也好几次守候在西西弗书店,等待一边嚼口香糖一边眯着眼翻齐格蒙特?鲍曼先生所著的《全球化》的苗圃,而更多时候,我是抱着被抽了筋的梦,倦倦地坐在窗子边,看月光慢慢浸过纱窗,恹恹地睡在我绛红色的灯光上。
马尔克斯的小说被王译翻得皱巴巴的,他说他看到上校边走边哭的地方看不下去了。
我抱着肚子,坐在苍茫的夜色里。
蚊子老了,像个逗号那样在台灯边上坐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