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突然看见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他很识趣，及时打住了自己的高谈阔论，修正了一下自己的声调：“同志们……不要以为打倒了一个姚致忠，我们就高枕无忧了，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我们每一个医务工作者首先在思想上明确我们的政策方向是什么，我们都学习过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总任务，全国人民都是为建设社会主义的工业化和完成社会主义改造任务，把我们祖国建设成为一个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国家。我们卫生工作者也不例外，也是照着这个总的目标迈进的，这就是我们的方向。我们应该认识卫生工作是为政治服务的，是为生产服务的，也就是为经济服务的，所以，我们不能脱离政治，否则就会迷失方向，就会为资产阶级服务。我想，我们不能这样，一定要为政治服务，为生产服务，我们一定要向这个目标奋斗。如果我们没有目标，没有立场，这样就会走向危险的道路上去。我们如果采取对政治生产无关的态度，像解放台湾、增产节约、建设祖国等都是别人的事，这样就叫脱离政治，这样就要走错道路。我们应该认识到，我们是人民的医生，要教育人民。我们不仅是一个医学家，还必须成为一个政治家、社会活动家。斯大林同志曾说过：‘不管你是农学家、医学家、铁匠、木匠都必须学习政治，如果不学习政治就会成为一个庸俗的事务主义者。’这就是说，我们必须加强政治时事学习武装自己，这样才能使医术和和政治结合起来，向总目标迈进。……今天我之所以说这么多，也是给我们这一段时间的反右斗争暂时做一个总结，运动还没有完，还在继续，但是从今天起，我们的工作将更伟大、更艰苦、更光荣……”
听到这里，大家面面相觑，有什么更伟大、更艰苦、更光荣的任务？
看见大家又重新有了兴趣，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昨天下午我去县里开了紧急会议，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同志们，我们国家从战争中走来，确实还很落后，很贫穷，这是因为我们国家的工业还不发达，没有钢铁。没有钢铁，我们就没有飞机、大炮、坦克……我们就要受帝国主义的侵略。现在我们虽然解放了，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危险依然存在。台湾人民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人民需要我们去解放。为了让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我们就必须把工业搞上去，赶上英国，超过美国。因此，我们的党非常英明伟大，号召全国人民行动起来，掀起一个大炼钢铁的群众运动！……”胡平挥舞着胳膊激动万分地讲着。
天亮听到这里，长长地松了口气，他那一直紧捏着口袋的手也慢慢地松开了。
胡平又讲了一通国际国内形势，讲了一通大炼钢铁的重大意义等，接着开始分配人员：“今天下午我就去铁厂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帮我们做个小炼钢炉，我们就在这院子里炼，还不耽误工作呢。大家先打听一下哪里有炼铁的矿石，我们下班后去取矿石，工作不能停，但炼铁我们也不能落后。大家都要围绕着大炼钢铁这个中心来工作，以饱满的热情来完成这个伟大的政治任务。”
散会后，天亮没有走，以往他下乡都是自己因着工作需要而决定，不需要请示领导，但现在看来是非常时期，大炼钢铁是头等大事。可那些需要“606针”的地方都很远，下去最少也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得跟领导通个气。另外，把“向党交心书”交给胡平？天亮还在犹豫，也许现在中心任务转移了，交出去也不会出什么大麻烦。
天亮正要开口，胡平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招呼着天亮说：“噢，差点忘了。来来来……”
尽管天亮有思想准备，但还是打了个激灵：“什么事？”
“来来，小夏！”胡平向门外喊了一声，进来了一个穿着一身蓝色青年装，看样子有十八九岁的姑娘。她的两条辫子不长，就搭在肩头，辫梢上扎着一朵浅粉色的蝴蝶结，就像在她的肩膀上停着两只待飞的蝴蝶。
胡平介绍说：“这是昨天刚分配到咱们这里的夏月同志，这可是院长向上面要了几次才要来的宝贝啊。”又转向夏月说：“这是防疫科科长刘天亮，你以后就跟着他工作。”
夏月很大方地伸出手说：“你好刘科长，我叫夏月。”
虽然已听情况说来了一位姑娘，但天亮还是有一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他舒了一口气，握了一下夏月的手说：“欢迎欢迎。我们太缺人手了。”说着，高兴地领着夏月就往外走。把之前想和胡平说的事情都丢到爪哇国了。胡平冲他背影喊道：“人家可是省城来的，要照顾好人家啊！”
来到科室，天亮迫不及待地对喜柱和赵金梅说：“呵呵，来来来，大家认识认识。这是分配到咱们科的新同志，叫夏月。”他不放心地问夏月：“是哪个夏？”
“是夏天的夏，月亮的月。夏月。”
天亮指着金梅为夏月介绍说：“这是咱们科的妇幼保健员，赵金梅，还有一个叫张桃妮，刚刚生了一对双胞胎，估计一时半会儿上不了班。所以这几天的工作就金梅一个人，忙得很。”
金梅的反应可没有天亮那样兴奋。她愁眉苦脸地说：“科长，我家孩子又病了，那奶妈一点都不心疼，孩子发烧到三十多度，她竟然不告诉我，我说了她几句，那奶妈竟然说：小孩子烧烧好，邻居家的孩子烧到四十多度呢。科长，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啊。上一次，她把我们孩子摔倒，手上划了个大口子，缝了三针呢，我也是说了她几句，她居然说邻居家的孩子前几天头打破了缝了八针呢。你看看，你听听，我还敢让她给我带孩子吗？”
“从今天起小夏跟你干。”天亮忙宽慰着金梅。
夏月很客气地说：“我刚毕业，还请大家多关照。”
金梅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夏月说：“到我们这里工作可比你们城里艰苦得多呢。要经常下乡的。”
天亮也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这个满身稚气的姑娘。
“放心吧，科长，我不怕苦。应该怎么做你尽管吩咐，对农村工作我还真的没有干过，但我喜欢下乡。”夏月不假思索地回答。看得出她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天亮又指着喜柱对夏月说：“这是咱们科的防疫员石喜柱，分管咱们县的县城卫生，工矿企业，机关单位，学校卫生，学生体检……就是说除了农村的防疫卫生是我管外，其他都是小石具体负责。”
夏月有些疑惑地问：“就你们两个人？管着全县的卫生防疫工作？”“是啊。”
夏月又指着金梅：“就她们两个人，管着全县的妇幼保健工作？”
“从今天开始，这不就三个人了嘛。”天亮很是乐观。
“咱们县有多少人啊？我听说有几十万呢。”
“26万多。”
“啊！”夏月张大的嘴巴半天都没有合起来。
“噢，喜柱可是我们的才子，写得一手好字，看这墙上的管理办法就是他抄的，我们的宣传资料，刻蜡板，写广播稿什么的都是他写的，你也是学校毕业的，今后互相多帮着点。”
喜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就让夏月同志跟我干吧，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呢，又没有多少专业知识，正好和人家夏同志学学。”
“去，轮到你了？人家女同志当然是来帮我们妇幼保健的。没你什么事啊。”
“唉……科长啊，怎么不多要几个人来，你要累死我们啊？我们还想看看美满幸福的共产主义是什么样呢。”喜柱故作悲惨状。“去。别净说没用的。”金梅打断他的话。天亮也冲喜柱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小夏，先说说你都学过些什么吧？”天亮很想尽快了解一下这个姑娘。夏月正要站起来回答，天亮摆了摆手说：“坐下说，坐下说。”
“我学的是公共卫生护士，主要有生理解剖学、细菌寄生虫学、药理学、营养学、外科急救、公共卫生学总论、传染病管理、传染病学、妇幼保健、妇产科学、学校卫生、工厂卫生、农村卫生、保健教育等……”夏月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噼里啪啦，声音圆润好听，就像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对！大珠小珠落玉盘。
“防疫科的主要职责你知道吗？”天亮又提了一个问题。
“知道，老师说，我们公共卫生护士训练班的目的，就是要培养教育公共卫生护士提高其政治思想及预防医学理论及技术知识，使其能成为教育和组织群众开展公共卫生工作的骨干。”夏月又是一口气背了下来。
喜柱看着这姑娘感觉挺有意思，也插话说：“那我也考考你，咱们墙上的《传染病管理办法》你能背下来吗？”
“没问题。”夏月像小学生背课文一样背道：“第一条：为防止并控制传染病的发生和流行，保障人民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兹根据中华人民卫生部1955年7月5日命令公布之《传染病管理办法》第19条规定，制定本细则。
“第二条：依照本细则管理的传染病暂定为下列两类19种：甲类：（一）鼠疫。（二）霍乱。（三）天花。乙类（四）流行性乙型脑炎。（五）白喉。（六）斑疹伤寒。（七）回归热。
（八）痢疾（杆菌性痢疾与阿米巴痢疾）（九）伤寒及副伤寒。（十）猩红热。（十一）流行性脑脊髓膜炎，（十二）麻疹。（十三）脊髓前脚灰质炎。（十四）百日咳。（十五）炭疽病。（十六）波状热。（十七）森林脑炎。（十八）狂犬病。（十九）流行性感冒……”
“呵呵，好了好了，不错，我知道你能背下来了。”天亮笑着打断了夏月的背诵，同时他也感觉到了，这是一个不错的学生，但就是有些幼稚了。
天亮转身对喜柱说：“好了，喜柱，你也说说你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也让小夏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情况。”
“哦。”喜柱在桌子上找出几张纸递给天亮说：“这是‘六一’儿童节给幼儿园孩子们体检的总结，我已经写好了，还是蛔虫啊、龋齿啊、营养不良什么的多一些。对那些需要治疗的孩子我们也都挨个上门通知了。还有，根据你的安排，我还用三天时间给旅店业、食品业的部分从业人员做了培训，这是我在培训后写的‘旅店业卫生要求’和‘食品业卫生要求’，还有我写的‘饮食行业及零星摊贩的卫生管理制度’。你说的什么‘腐烂食物一律禁止出售’啦，‘无论冷饮、熟食、瓜果等行业，摊贩必须有防尘防蝇设备’什么的都写进去了，你看看行不行，如果行，我就刻蜡板。”说着将那几份卫生要求和制度递给了天亮。
“另外，我还在报纸上看到有些地方采用了5%的盐化钙静脉注射来防治慢性湿疹，效果达到98%。咱县的矿工患湿疹的也很多，要不要也试试？这是那张报纸，你看看。”说着又递给天亮一张报纸。
“另外，还要报告你一个消息。大石峡水库已经开工了，据说有三千多人呢。”
“我不是让你安排两个保健员去吗？你安排了没有？”“去了，已经到位了。但我觉得咱们现在应该到工地上检查一下卫生情况。这样的天气别也给闹开痢疾了。”“说得对，等我和领导们商量商量，你去跑一趟。”天亮觉得喜柱这个建议说到了点子上。天亮又转向金梅：“金梅，你也说说。”
“我倒没别的事情，就一件生孩子的事，但就是怎么也办不完，培训接生员，推广新法接生，建接生站。我现在就是在消灭还没有建接生站的空白乡。现在咱们县是五十八个乡，有接生站的四十五个，但真正能起到作用的接生站才十五个。有些站建起来，接生员没威信没人叫接生，有些接生站领导不支持，接生员没信心，形同虚设，有些接生站新旧接生员闹不团结，工作开展不起来……我才从葛井峪调解了新旧接生员的团结问题，那两个人闹得简直不像话了，接生员用新法接生接了孩子，那个旧接生婆知道后就去捣乱……反正，要想做到乡乡都有名副其实的接生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接下来要去李家山建接生站。不过，这几天孩子生病了，我要耽搁几天。”
“好的，夏月和你一起去。你好好带带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