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慢慢过着，秋天说来就来了，种罢了油菜种完了麦，北岗人闲了下来。皮桶没有事，手又痒痒了，又想去赌钱。想到赌钱，就肯定想到黑皮，提起黑皮，何四川脸就挂不住了，说，黑皮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皮桶说，他不是仇人是朋友。何四川说，你不听就别后悔。皮桶犹豫再三还是去找了黑皮，黑皮说，这就对了，男人要有男人样子，不能让女人捆住了手脚。皮桶说，我沾赌就输，我不能再输了，我欠着大账呢！黑皮说，不想输，就依着我的法子做，就是我出宝时，你看哪个数字人押得少，你就押哪个数字。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不要跟别人说，否则就不管用了。上了赌桌，黑皮说的招还真管用，皮桶专拣冷数字押，一下赢了好几百。何四川知道皮桶真的找黑皮了，和皮桶大吵一通，盯着他不给出门。黑皮来喊他两次他也没去。有一天，黑皮说，女人不能太宠了，棍棒出孝子，拳头出贤妻。皮桶虽然当时垂着脑袋没有接腔，然而下一次，何四川又拦着他不让去赌钱时，他终于动手揍了何四川。被打时何四川不哭也不喊，只觉得刚刚有了点暖意的胸口顿时凉了下来，冷冷地瞅着皮桶去了。谁知，黑皮教的办法竟不灵了，因为大家看皮桶下冷数字每次都赢，都拣冷数字下，结果，出宝的也会变的，而皮桶却不知道变化，每次宝盒上来，他都着头发，伸长脖子，一双死鱼眼死死盯着宝盒，宝盒开了，他又输了。
皮桶输了钱，回来还要看何四川的眼泪，感到很生气，可这次回家看到何四川的样子，皮桶有点怕了，这哪是人样子，简直是一脸的寻死觅活，就赌一点小钱，你至于这样吗？这时，何四川起床了，说，这日子没有办法过了，黑皮来了。
黑皮来了？他深更半夜来干吗？
何四川起床开始洗脸了。何四川梳理得很慢，仿佛每个动作都很吃力。皮桶看着何四川的样子，感到事情有些怪，等着何四川说话，何四川一直梳洗，没有一句话。皮桶等急了，追问，何四川哇地哭了出来，说，皮桶，你是我男人的话，就跟我一起去告他，现在就去。
原来今天晚上皮桶输得昏天黑地的，没有注意到黑皮赢了钱什么时候走的。黑皮一个人回到家，段采购不在，孩子说是姥姥家来人把她叫走了。黑皮每次赢钱回家，都要找段采购发泄一番。黑皮说，他娘的，女人天生就是给男人骑的用的，男人赢了钱就更要好好享受，摆弄摆弄女人！那晚没有段采购摆弄了，黑皮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何四川的身子，那是他自见过就没忘掉的身子，他每次与段采购摆弄时，有意无意就会想起的身子，那时候他就会激情澎湃，就会肆意奔放。黑皮想到何四川的身子，又想到皮桶没有回家段采购也不在，就睡不安生了。他几次起来睡下，又睡下起来。最后一次起来后到底没有再睡下，嘟噜着骂了自己一声就走了。快到皮桶家门口时，黑皮停下脚步，磨磨蹭蹭到了门前，一推门，门就开了，那是何四川给皮桶留的门。黑皮没有想到，门没有上闩。妈的，这就不能怪我了！黑皮勇气大增，径直到了何四川床前。
何四川听见有人进屋，以为皮桶回来了，当她感受到不是皮桶的气息时，慌忙要点灯，急问，谁？黑皮不说话，喘着粗重的气。何四川被吓坏了，拼命推黑皮。黑皮说，你他娘的，不知好歹咋的？你不依我，今晚我就往死里打你，说你想跑，被我逮住了。何四川想不到黑皮会这样，她怎么也不从，说要喊人了。黑皮说，你喊呀，你喊我就说你要跑，被我逮住了。何四川挣扎的没有了力气，急喊皮桶，说你是皮桶的朋友。黑皮听到皮桶的名字犹豫了一下，皮桶是自己的朋友不假，但皮桶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享受何四川？黑皮是这么想着的，或许黑皮什么都没有想，犹豫中卡住了何四川的脖子……
何四川洗好了脸，神情绝望地对皮桶说，走，现在就走，你跟我一起去告黑皮。皮桶看见何四川痛不欲生的样子，想，黑皮真的不是人，告他狗日的，也亏不了良心。但又一想，村里这么多年，有点这事那事的，谁去告状呢？北岗村的习俗，就是天大的事也不喜欢告状，更不喜欢到公安部门告，告下了，那是几辈人的仇气。再说，真去告状，还不把自己买老婆的事抖搂出来？其他村有四川女的，听说就被公安解救走了。自己跟何四川一起去告，不就等于把何四川送走吗？皮桶不说不告，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说什么。何四川说，你不是男人，你不告，我去告。皮桶的眼睛发直了，最后蹦出几句清楚的话，北岗人没有告状的，你也不能告！
何四川仿佛不认识皮桶似的，眼泪刷刷地流。皮桶看见何四川流泪，倏然心疼得全身发抖，仿佛他这才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犹如变了个人，拿刀就往外冲，边冲边喊，我要杀了他。
何四川慌忙夺刀，哭着说，你是蠢猪，你只会拼命，不敢去告。皮桶说，我就要杀他。何四川给了皮桶一巴掌，皮桶清醒了，不觉瘫坐在地上，哭将起来，皮桶哭声有点怪怪的，像猪号。何四川不说话，看着皮桶。皮桶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一会儿只想到拼命。快亮了的时候，何四川有点累了，趁她没注意，皮桶冲出门去。
黑皮还没有起床。皮桶看到黑皮还是有点畏惧心理的，但黑皮没有事儿一样，也没有让他坐，更没有说一句对不起的话，还懒洋洋地说，你他娘的，想为一个女人翻脸？如果黑皮有个态度，说自己糊涂，或者说，自己喝了点酒，把持不住了，皮桶感觉会好受点。问题是黑皮的傲慢与蔑视，使皮桶受到极大的侮辱，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上去就是几拳，黑皮嘴角出血了。黑皮没有还手，边穿衣服边说，凭什么你能享受那么年轻的老婆？你说！皮桶不说话，皮桶知道黑皮的意思，那是黑皮要情，意思是何四川是他托人带来的。但是，你托人带来的就可以不要脸啦？皮桶越想越气，上去又打。黑皮还手了，狠声说，给你脸不要脸，把你脸当屁股踢，你能怎么呀？皮桶越发受不了，狗日的黑皮，你拿大了，你不拿我当朋友，我也豁出去了。皮桶摸到一把铁叉，想玩命时，邻居被黑皮的男孩喊来了，夺下铁叉，邻居劝说，有事好好说，干吗这样？
皮桶被人架到家时，却发现何四川不见了。
何四川见皮桶去了黑皮家，就啥也不顾了，顺着大道往乡政府跑。何四川已经差不多熟悉地形了，一口气跑到乡派出所。
皮桶发现何四川走了，就慌忙往派出所跑，半道上一辆警车停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跳下个警察一把就把他拉上了车。车上还坐着另外两个警察，都绷着脸，不说话，皮桶不知道为什么警察把他拽上车，有点怕，见何四川也在车上，心突然不跳了。车是昌河小面包，皮桶看见何四川坐在后排就想质问，说不告状的，你把警察找来干吗？何四川不理会皮桶，肩膀还一耸一耸地抽泣。皮桶看警察们的神情，赶紧收回质问的目光，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叫所长的警察问，你叫皮桶？皮桶说，是的。所长神情更加难看，说，何四川是你买的？皮桶慌了，解释说，不是买的，是花钱让人带的。所长说，你回答“是”还是“不是”。皮桶点点头，又看看所长没有任何表情十分威严的脸，想，看来事情闹大了，公安的都来了呀！所长说，皮桶，你的事以后再说，要不是何四川说不告你，你也一样犯罪了。
皮桶不明白所长说什么，所长说完皮桶犯罪了，就再也不说话了，皮桶在车上开始颤抖了起来，旁边有个装水瓶的桶让皮桶抖动得咔咔直响。
黑皮起床后感到很憋气，昨天那点事弄得有了动静，狗日的皮桶大清早就来闹事，真是娶了老婆长了胆子，好在邻居们不知道真相，把皮桶拉走了。黑皮也不解释皮桶为什么闹事，邻居知道黑皮的德性，肯定是这家伙做对不起皮桶的事了，他不想说，也问不出什么来，就都走了。黑皮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很生气地想着心思。很久，才想到该起来刷牙了，正刷牙时，三个警察到了。所长问你叫黑皮？黑皮刚说是的，另外两个警察就扑上来把黑皮摁到地上，拿出手铐把他铐了，铐得他哼哼唧唧的。很多群众看见警车停在黑皮家门前，就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黑皮男孩被宰杀般地哭叫。所长怕出事，对围观的群众说，黑皮跟皮桶打架，带到派出所问问，没有什么事，大家忙自己的吧。
有人说，他们打着玩的，犯不着逮人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派出所人一般不到北岗来，有一年为了带一个犯罪嫌疑人，被围困了两天，来了一百多警察才把人带走。所长看着围观的人仍然心有余悸，但这次带的是黑皮，大家对黑皮有点怨恨，不但不拦警察，还有点看笑话的心理，你黑皮不是能吗？你也有今天！黑皮有点发蒙，派出所的人来得也太快了点，应该不是昨晚的事犯了，更像是为了赌博而来，心里猜测着到了车上，一眼瞄见何四川跟皮桶，顿时就明白了。黑皮骂皮桶，我日你娘，你怎么能告我？皮桶刚想解释他没有告，黑皮就被一个警察掌了嘴。黑皮好汉不吃眼前亏，立马将就着蹲在车里放水瓶的地方，车一跑，黑皮的手铐就会碰到水瓶，哐当哐当地响。
皮桶被带到派出所另一间审讯室，有一个警察问皮桶当晚干什么呢，皮桶把自己那晚上做什么说了一遍。皮桶说，本来没有那么背的，可一想到何四川哭，怎么就很背运了。问话的警察合上本子，骂，就是猪。警察骂完站起来走了，把皮桶关在了屋里。
黑皮是所长亲自审问的。黑皮说，那晚他赌钱回家，看见何四川一个人在路上跑，天上是有星星的，他走近了才看见是何四川。他说何四川先前跑过一次，被自己打了，后来不敢跑了。当晚自己碰到何四川跑，就把她摁住了。何四川求他不要喊人，放了她。黑皮咽口唾沫说，你想想，我能放了她吗？黑皮说得仿佛跟真的似的。所长不搭腔，黑皮的话可以哄住北岗的人，可哄不住所长。黑皮说，所长记。记着记着，所长停了下来，目光严厉地看着黑皮。黑皮心里发毛，但黑皮知道自己什么都能承认，就是不能承认强奸，否则在村里没有办法做人了。所长又让黑皮再说一遍经过，黑皮又说一遍，但说的有细微出入，所长不强求黑皮承认，跟黑皮聊起他怎么给皮桶带人，何四川不同意同房，他跟别人怎么帮助皮桶上了何四川等。黑皮说起那段就津津乐道了，说得形象、传神，还说在场的还有他老婆段采购等。所长停下了记录，所长说，皮桶犯了强奸罪，你也犯了胁从罪。黑皮听到为这事，就放松了警惕，还说了何四川的身子多白之类的话，说，何四川因为恨他，才到所里把他告了。所长严厉的目光柔和了，还笑了，所长说，你说何四川身子有多白呢？黑皮说，很白，白的让人忘不了。所长又笑，说，是啊，漂亮女人就是让男人忘记不了。所长说自己年轻时爱上一个女人，那女的身子也白，自己就是忘记不了，很多年过去了，还惦记……黑皮想不到所长也有这种经历，放松了起来，感触地说，可不是吗？那种惦记让你心里发痒，看不着、摸不到的痒。黑皮说，如果没看到过何四川的身子，自己心里也没有那么痒了。昨晚押宝，赢了钱，高兴地回到家，怎么也睡不踏实，后来就想皮桶不在家怎么不去看看何四川的身子呢？黑皮刚说到这，所长把桌子啪地一拍，说，黑皮，还不如实说吗？法律是无情的，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实交代，量刑上还可以考虑。黑皮没有想到所长说变脸就变脸，他说，弄半天你都是诳我的。所长哈哈大笑，喝口水说，我看你还怎么编？一个警察这时拿出来了电棍，一按，哧哧冒火。黑皮大骂所长，说上当了。所长说，你骂吧，等到了看守所，你就不骂了。黑皮这才蔫了，据实交代，就被警车送到了县上的看守所。
皮桶被带到所长办公室里时看见何四川。何四川在喝水，看见皮桶进来，她没有说话。皮桶就往何四川身边凑，所长让皮桶在另一边坐下，所长说，皮桶你知道你犯罪了吗？皮桶说，不知道。所长说，要不是何四川，你也进看守所了。皮桶看何四川，何四川不看皮桶。所长说，何四川说嫁给你是自愿的，才保护了你。但何四川不想跟你过日子了，她要回家。
皮桶一听恼了，头一拧，说，你说什么？回家？谁回家，回哪家？不让她告，她告了，告了还不回家干吗？所长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皮桶，说，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皮桶满脸疑问，说，她是我老婆，她告完了人，不回家你们管吃住呀？所长黑着脸跟另一个警察说，农村法制教育不搞不行了，我们一说，政法委员就推，你看看，这些人法律意识弱化到什么地步了嘛？另一个警察说，简直就是蠢猪。所长不接关于蠢猪的话题，简明扼要地说，皮桶你听清楚，婚姻不是买卖关系，花钱买何四川是违法的，叫人帮助你占有何四川是犯罪的，因为何四川不告你，我们才不追究你。但何四川说了，她要回家，不跟你过日子了，不当你的老婆了，我们有责任把她送回四川。
皮桶没有听明白似的，耳朵朝着所长，说，你说什么？把她送回四川？所长说，你没有长耳朵呀？皮桶说，何四川是我的老婆，你凭什么把她送回四川？
所长转脸对另一个警察说，你跟他说，我懒得费口舌。皮桶说，你是所长，我就跟你说。你说什么都行，就是把何四川送走不行，你把她送走了，我就问你要人。所长脸越发沉重，问，何四川，你愿意跟皮桶过日子吗？何四川也是很沉重地看了看皮桶，皮桶用十分渴望的眼神瞅着何四川，心想，何四川呀，你可千万不要说不愿意呀！何四川回过头，看着所长说，皮桶是好人。皮桶听何四川说自己是好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想，何四川肯定愿意的，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何况我们都几个月的夫妻了！何四川喝了口水，似乎有点犹豫，也有点为难，沉吟了一会，才接着说，但他不是好丈夫。按说一个女人，跟了一个男人，就会安心过日子了，虽说有些日子不是自己希望过的。自己被骗后，死的心都有了。随着时间推移，皮桶的善良也感动了我。何四川眼中有了盈盈的泪水，她又回头看着所长，但我想来想去，我不能把自己日子过成这样，他好赌钱，还保护不了我，这样的人我能依靠终身吗？我想清楚了，北岗村不能待了，我得离开这个地方。
何四川毕竟读过书，说出的话有条有理。所长点了点头，说我理解了你的意思。就用严厉的目光看皮桶，说，皮桶，何四川说得很明白了，她不愿意跟你过日子。根据有关法律，她有权利回她的老家或者说选择她的生活。所里会根据她说的情况，马上跟她家乡的公安部门联系，你要认识到花钱买老婆是违法的，你逼迫何四川同居是犯罪的，但何四川念着你的善良，没有起诉你，否则，黑皮的结果就是你的结果。
皮桶头嗡嗡地响，他听明白了，何四川不想跟自己过日子了，想回老家。而所长是支持何四川回老家的。皮桶听说过派出所解救外地女人回老家的事，没有想到这样的事就降临到了自己身上。皮桶急了，难道自己要人财两空吗？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他突然站起来粗暴地嚷叫，不行，何四川是我的老婆，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