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贱。在农村的时候一直想跳出农门。跳出农门之后却又要想自己种过的地,多没有出息。我自个就是那种没出息其中之一。
我喜欢闻土地的气息由来已久。
父亲虽然是个农民,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农民。他不懂农事。
我们家的自留地不多,仅有几分地。每年什么时候该下种了,种什么庄稼合适都随大流,看人家别的农户怎么做我们也跟着怎么做。
我外公曾经是一位商人,按理说他对农事接触的不多,但是他有文化,可能平时看得书多,对农时节气很精通。
正是由于父亲不太懂得农事,所以他宁愿卖炭、打工、当泥水匠也不愿下地干活儿。一家之主经常不在家,家里的几分薄田就经常由外公指挥着我去浇水、施肥、锄地、收割。那时候我可不情愿干农活,但我是家里的长子,不干又没有办法。
外公从来不睡懒觉,他经常早早地起来到农田里转悠一番,回来之后就会对我们家种的庄稼能收获多少粮食有一个大概的估算。事后证明,基本上差不了多少。
听外公说,我们生产队有几位种庄稼的好把式,他从人家耕作的土地上就能够看出一个庄稼人的活路。从那时候起我发现种庄稼也有学问,而且还有大学问。后来我慢慢地注意到,种庄稼的好把式们对土地的感情很深,他们在田间地头看庄稼的眼神和别人都不一样。一个好的庄稼人,从早到晚就围着他的土地转,似乎土地里寄托着他们的无限希望。在他们的影响下我也慢慢的喜欢上了土地。当然,我那种喜欢和他们还不太一样,我有些时候会喜欢农田里的青香味,喜欢地里的色彩,喜欢地里头结出的果实随时可以摘着吃。
黄土高原的早晨,天高气爽,景色怡人,它辽远、坦荡、壮观,没有一丝一毫的含蓄。
黄土高原的傍晚也很有意思。已是下午六点多了,高原的太阳还不急于离去,依然眷恋于高原深处,一点儿一点儿缓缓沉落。此刻,广阔田野展现出旷古的浪漫情结。天地交接的地方,如火的落日把农田里扬花儿的高粱、吐出须的玉米、糜谷沉甸甸的穗子宛如即将收割的镰刀,在徐徐的微风吹拂下,和收工回家前依然恋恋不舍地深情的回望庄稼的老农,勾勒成一幅意义深沉的剪影。动和静如此和谐,似乎在诠释一种生命理念,扣动人的心弦,强烈冲击人的视觉。
我特别喜欢那种感觉,那种意境常常会使我的内心突然溶入到一首民歌的氛围里,心情舒畅,便静静体味这高原天际的苍茫和高原的古老。苍茫和苍凉的美,让我感动。
其实我曾无数次地抱怨过故乡的贫困,抱怨过他那贫瘠的土地,怎就养活不了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民。真的,我曾无数次地为故乡感到过伤心和难过,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破衣烂衫的老实巴交的父老乡亲让我心痛。只有在这种情景中我才能够感到些许的安慰。
九月黄昏的风吹得恰到好处。小镇,我的故乡笼罩在暮霭之中,淡淡的炊烟在一幢幢窑顶的烟囱上缓缓升起,有老人独自坐在靠土墙的石滚上,神态恬然。他的眼睛肃静却充盈温情,漫散余晖的夕阳无聊地拉长了他的身影,他正默默看着天边的落日。他是不是和我有着一样的情愫,也把思绪随远去的白云飘浮、放飞。他思索着什么呢,是历经沧桑后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在黄土高原暮色渐渐四合的黄昏见到这种情景,我简直找不出形容心情的语言。
天空逐渐晦暗低垂,夜幕拉开了。在城市,此刻叫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而辽阔的高原夜晚除了安宁就是安静,没有任何人工的华丽,星空高远。高原的村庄射出昏黄的灯光,随风晃动,点滴出高原人家一天中最后的温馨。
抽着旱烟杆的老人们拉得最多的话还是土地和庄稼,这是他们永恒的主题。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土地和庄稼是农民的命脉。
油灯下,拉话人窗花似的身影拨动夜的情怀。
前年春节我回到故乡,故乡修通了铁路和高速公路,交通方便了。可是原来就人多地少的小镇,土地越来越少了,许多失去土地的父亲们都到外地去谋生。我让弟弟陪我到以前种过的自留地去转一转,他说那块地早已不存在了,上面修了住房。尽管那样,我还是怀着一种忧郁的心情独自走进了附近的一片农田,冬天的土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像是给黄土地盖上的一层白单子,按理说土地上有雪来年春播时可以保墒,然而,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相反脑海里莫名其妙的蹦出一个怪怪的词——地殇。
土地休息了,我陷入对故乡茫茫无际的沉思之中。
也许,我所碰撞到的问题虽然发生在我的故乡却又远远不仅限于我的故乡。说不定是更广阔的土地都面临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