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城市里难得看到麻雀。我小时候故乡麻雀很多,一年四季都能听到麻雀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声。尤其是庄户人家的院子里,夏秋两季晾晒粮食,会引来好多的麻雀来觅食,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场面很壮观。所以,那时的麻雀是作为害虫不受人们欢迎的,由于是害虫,人们就有义务群起而捉之,打麻雀和捉麻雀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好事情了。
麻雀很机警,它们觅食的样子有点儿像小偷,随时防备主人来驱赶。与小偷所不同的是,贼偷东西时鬼鬼祟祟不敢弄出一点声响,生怕被人发觉。但是麻雀不管那么多,它们的胆子贼大,有些像强盗,看见粮食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下来就吃,一边吃一边还招呼同伙“吃吧,人有什么了不起的,相互看着点,人来了咱们就飞”。
人们虽然痛恨麻雀,却也拿它无可奈何。尽管全国都曾开展过一场声势浩大的打麻雀运动,也没能把这种精灵彻底消灭光。
孩子们对大人们消灭麻雀的行为很不理解,我小时候就喜欢麻雀,觉得它好玩。家里晒粮食的时候,捉麻雀是我和弟弟最爱做的事情。
麻雀很狡猾,如果你只在筛子下面放上粮食,它是很少直接去下面吃的,它也怕有什么陷阱或不测,如果你在筛子外面也洒上一些就不一样了,麻雀看到喜欢吃的粮食,四周又没有什么危险,才会从树上落下来。第一只看到地面上粮食的麻雀在树上叫着,它会仔细地观察一下四周的动静。
我们把筛子扣在地上,用一根棍子支起来,在木棍上拴根绳子,然后躲藏在屋子里面静观麻雀的动静。那只麻雀看了一会,的确是没有什么危险,就一边叫一边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上。不一会,就被它召集来好多麻雀,但还是有没飞下来的,它们仍旧在观望,是矜持呢还是不肯吃嗟来之食呢我不得而知。
过上一会儿,终于有经不住诱惑的麻雀飞落下来,我心里暗自高兴,叮嘱弟弟一定要耐心等待。
第一只飞落在地面上的麻雀也是异常小心,它先不吃地上的粮食,而是围着粮食转圈,叽叽喳喳,很是兴奋。然后,先吃一粒又猛地抬起头来跑到一边,如此反复几次,才稍微放心地驻足,但仍然保持着警惕,吃一粒抬一次头,随时准备逃跑。慢慢的就不那么警觉了,只顾低头吃了起来。
树上胆小的麻雀被地上的粮食诱惑着,见地上的麻雀没有任何危险,也就不再那么矜持了,呼啦啦都落到地面上彼此争抢起来。筛子周围的粮食一会儿就被它们吃光了,慢慢的麻雀们就聚集在筛子的周围,它们大部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筛子的存在,只是盯着粮食,只顾埋头抢食,不知不觉地钻进的我们设下的“伏击圈”。
筛子底下已经聚集了四五只麻雀,我的心跳也加速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筛子底下的麻雀,在确定麻雀都聚集到筛子底下时,我悄悄地猛拉绳索,筛子突然扣在地面上,就把麻雀扣在了里面。
“扣住了,扣住了。”弟弟兴奋地欢叫着。我们哥俩争先恐后地打开房门,冲出去。
我手里记拿着一个麻袋,将筛子周围严严实实地围起来,以防麻雀溜掉。筛子底下传出扑棱棱的声音,我心里暗暗高兴,一定扣住好几只麻雀。
弟弟生性比我胆怯,所以每次从筛子底下捉麻雀的事情一般都是由我来做的。我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筛子里面,一只,两只,三只,哈哈……我们这次居然抓到六只麻雀,看着手中的战利品,我和弟弟甭提有多高兴了。
被捉住的麻雀怒发冲冠地猛力扑扇着翅膀,睁着愤怒的双眼,以此来抗议我们对它的囚禁。
我们没有鸟笼,就用线绳拴在麻雀的腿上,或者找个纸盒把麻雀装进去,还给他抓上一把小米喂养。然而,它们全都不肯吃食,昂着骄傲的小脑袋怒气冲天的看着我们,随时准备逃跑。
老外婆哑然失笑地对我们说:“麻雀脾气暴躁,从不受约束,它决不会低声下气取悦于人。它们会绝食‘自杀’。”
我们长大以后才明白,在自然界的鸟里边,惟有麻雀是不能人工饲养的。所以只有麻雀才永远地摆脱了人类的玩弄和异化,永远地拥有了蓝天和自由,不自由,毋宁死,它绝对是“威武不能屈”最好的表率,这点,人远不如它。
我佩服麻雀的骨气,它表现出的是一种自尊和气节。
鲁迅先生曾对他的朋友内山完造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有时候的确是需要一点骨气的。”
麻雀,是永远都有这种骨气的生物。
我和许多陕北人一样有点麻雀的秉性,我这一生从来没有阿谀奉承过人,更不肯在权势面前低头,我就想活出点骨气。虽然,我也因此而吃了许多亏,甚至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是我无怨无悔。我知道,气节源于秉性,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在有些人眼里我这辈子够窝囊了,凭本事,论能力,哪一方面也不比别人差,怎么就没在仕途混出点名堂来呢?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我曾有过一次被提拔的机会,是当时的州委书记提议让组织部考察我,拟任某机关的副部长。但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直接掌管我命运的人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我拿几万元钱出来,说他给我“运作运作”,我一听那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当面拒绝了他的无理要求。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人家可以在背后给你找出几个莫须有的不是。从那以后,我便看透了官场上的黑暗,彻底放弃了在仕途上发展的想法。
坦率地说,我太耿直。虽然我能著书立说,却走不得仕途,不会来事。而且还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有点像麻雀,宁死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