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夫人正想冷笑着回讽他两句:“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这事儿昨天老爷不是知道了吗!”却又忍住了,点点头说道:“是啊!我挺喜欢她的,留她坐了老半天才走。凌霜那孩子我从小疼她,可惜她出嫁之后便一直不得见面,倒是从年夫人这里,才晓得她许多事!”说着轻轻叹了一声。
提到远嫁的女儿,柏将军心中更是一软。
女儿年纪最幼,却最聪慧,更兼饱读诗书,不折不扣是个文武全才,未出阁前最得自己宠爱。可惜他在外的时候多,在家的时候少,一直未能与女儿多有亲近。
柏将军一生之中最遗憾的事情就是这个女儿为什么不是个儿子。
听到妻子提起女儿,那一腔爱女之情立刻就被搅动了,不由问道:“凌霜她怎样?在桐江还好吧?唉,怪我这个当爹的没用,年底那一场风波,没吓着她吧?”
柏夫人本来满心的不痛快,听到丈夫提及去年年底的风波,可以说是柏家这么多年来所面临的最危险的一关,她情不自禁想起当年自己陪着丈夫走过的无数艰辛和困难,心中亦软了软。
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又是曾经的患难与共,那积累沉淀下来的感情岂能说没就没的?
她便叹了口气说道:“老爷也不必自责,那事儿是奸人暗算,谁也想不到的!咱们凌霜何等聪慧明白事理,岂会怪老爷?她肯定也会担心咱们,只是那孩子从小就不用人操心,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懂得该如何做,你就放心吧!如今她可好着呢…”
柏夫人说着便将春霞所言女儿在桐江的情形顺口同丈夫都说了。
虽然女儿不时也往家中写信,但信中无非就是报平安,嘱咐他们保重等语,她自己的生活琐事自然不可能在信上写的那么详细。而春霞却是从桐江县来的,从她口中叙来,比那冷冰冰的信纸不知鲜活生动了多少倍!
柏将军一时不由得听住了,脸上的神情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两口子说说笑笑,这幅情形,不知多少年都不曾有过了。
景嬷嬷等见了,暗暗欢喜。
却说苏姨娘那边,柏将军前脚刚来后院,她后脚便派了心腹丫鬟阿巧悄悄的跟着过来看动静。
阿巧在外头听了半响也没听见里头有大吵大闹的动静,不由心中暗暗纳闷。
好容易看见有个小丫鬟从里边出来,她连忙上前拦住笑道:“不知夫人这会儿可得空?我有事情要禀报夫人呢!”
那小丫鬟只是正院里一个负责打扫院子的粗使丫鬟,阿巧不认得她,她却认得阿巧。同仇敌忾的小丫鬟闻言不由得意的瞅了阿巧一眼,说道:“夫人这会儿正陪着老爷说话正说的热闹着呢,哪里有闲工夫理会别的事儿,你还是先回去吧!”
阿巧呆了呆,还欲要问,小丫鬟懒得搭理她仰着头便走了。
阿巧不由在背后低骂了几句,想了想,便回去一五一十的禀报苏姨娘。
“奴婢没法儿进去打听消息……”巧儿十分愧疚。
正院好几进的院落,除非柏夫人和柏将军大吵,之后柏将军怒气冲冲的出来,柏夫人又追到前边院子同他闹,闹得整个院里人仰马翻,否则阿巧是不可能得知里头动静的。
苏姨娘抬了抬手止住她,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还用得着进去打听吗?老爷没有大怒而出,这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苏姨娘冷笑了笑,便命更衣,略略装扮之后,便带着阿巧,阿洁一同往正院走去。
苏姨娘要进正院,院中丫鬟们自然不敢阻拦。她一路来到柏夫人起居的屋子外头,就在廊下站定没有进去,叫了个丫鬟过来柔柔微笑道:“劳烦姑娘去同夫人说一声,就说苏姨娘问夫人今晚的晚饭这时候可要摆上了?”
那丫鬟虽然不情愿,却不敢不听,只得依言进去说了。
柏夫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子就变了,柏将军神情也是一僵,先前的气氛荡然无存,两个人第一感觉都是尴尬,第二感觉是不自在!
第三么,柏夫人是愤怒,柏将军也略有不快了。
“哼!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倒是会赶着献殷勤儿!”柏夫人忍不住冷笑,抬眸睨着柏将军道:“人家已经到这门口来叫人了,老爷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省得叫人久等了!”
柏将军一听她这番不阴不阳的话也怒了,面色一沉质问道:“今日年夫人上门做客,你何苦当着人家的面给阿萱难堪?嫌别人看咱们家笑话还不够吗?如果阿萱真有什么做不对,你背地里教导她就是了,何必回回都在外人面前闹得难看!”
柏夫人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柳眉倒竖便要发作,景嬷嬷一旁看着暗暗叫苦,心道这叫什么事呀!本来这不是说的挺好的吗,怎么转眼间又变成这样了!
景嬷嬷不甘心刚刚打开的好局面立刻就来一个大逆转,情急之下扯了扯柏夫人的袖子苦劝道:“夫人,夫人!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您和老爷是夫妻,有什么事儿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说呢!夫人!”
柏夫人一怔,心中那股气稍稍平缓下去,强忍着心中怒气向柏将军道:“老爷这是从何说起?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我什么时候给她难看了?景嬷嬷,今日究竟是怎样情形,你给老爷说来!”
柏夫人实在是觉得气得肝疼,索性懒得跟他说话,既然景嬷嬷这么着急,那便索性让她去说好了!
若景嬷嬷知道柏夫人心中竟是这么想的,肯定要哭笑不得。可此刻她巴不得这个机会,急忙应了一声“是”,便原原本本的将事情说道了一遍。
末了向柏将军陪笑道:“老爷您明鉴,老奴这些话句句属实,便是同苏姨娘当面对质也使得的!年夫人并不知咱们府上是苏姨娘管家,她带了侍妾来,年夫人心善,不忍拘谨了侍妾们,便请苏姨娘带下去招待,这实属正经理儿,夫人又怎么好说别的驳年夫人的回呢?虽说有咱们家大小姐那一层关系夫人算是个长辈,可论起身份地位来,是万万不及年夫人的!”
柏将军听毕也愣住了,此时再一回想,好像苏姨娘也并没有对自己说过什么,她只是一味的委屈,一味的哭,是自己生了误会气不过想当然罢了!
景嬷嬷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且这种事情她根本瞒不过,正如她所言,只要两下对质便什么都清楚了,柏将军自然是信得过她的!
如此说来,自己真的是误会夫人了……
柏将军脸上一时有些过不去,看到妻子冷着脸一副怒且倨傲的神情,不觉咳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刚才你为何不说清楚――”
“说清楚?”柏夫人冷笑道:“你那兴师问罪的模样摆明了要来教训我,认定是我欺负了你心坎上的人,哼,你给我说清楚的机会了吗?说清楚?你叫我怎么说清楚?跪下来求老爷您息怒,求老爷您容禀?我告诉你,这种事儿,老娘我做不来!这辈子也做不来!”
柏将军叫她一席话噎得哑口无言。
景嬷嬷一看又急了,连忙道:“夫人,夫人!您这火爆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呀!老爷分明不是这么个意思,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老爷,夫人的性子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夫人她嘴里不饶人,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阴损卑鄙之事,更从不屑用什么手腕心计,老爷,您好歹多宽待宽待夫人吧!”
景嬷嬷说着不由带起了哭腔,柏夫人听她说的伤感,不由心中一酸,亦红了眼眶,只倔强的咬着牙不吭声。
柏将军怔了怔,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苏姨娘在廊下侧耳倾听,里头似乎起过一阵喧闹,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得意,那喧闹又似乎平息了下去,跟着,只隐隐听到说话声,却绝非吵架拌嘴了。
苏姨娘心中正忐忑着,便看到柏将军神色怔怔沉默着从里头出来,她心中一喜,做出满脸的柔顺上前搀扶他的胳膊,娇娇柔柔道:“老爷……”
不知怎么的,柏将军下意识向旁偏了偏抬了抬胳膊避开了她的手,反应过来他不由一怔,苏姨娘也怔住了,委屈道:“老爷……”
柏将军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儿乱,勉强笑了笑,说道:“回去吧!”
苏姨娘心中自然是得意的,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柔顺的跟在柏将军身后,出了正院方忍不住道:“老爷,是不是夫人她又――,都是妾身不好,因为妾身的事儿三番两次令老爷难做,令夫人生气,都怪妾身不好……”
柏将军并不是真的傻,只是心思不太放在后宅这些事上,而苏姨娘在他面前总是柔弱而楚楚可怜的,妻子又那么强势,他理所当然的便认定是妻子欺负了苏姨娘。
可是今天景嬷嬷的一番话却令他不得不深思起来。
自家夫人那个脾性,他当然很清楚,跟块爆碳似的一点就着,尤其受不得半点儿气;也跟一碗水似的通透,一眼就能望到底从没有什么弯弯道道。只是,他一直都疏忽了!
由今而昔,由一而再,柏将军忍不住展开了联想,此时苏姨娘还凑上前来说这种话,能得了好脸色就怪了。
柏将军听了苏姨娘这番话忍不住微微蹙眉,心下忽然就生出了些反感,只是到底这些年的情分还在,他也不可能一下子便给苏姨娘脸色看,便向她微笑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儿事得回书房一趟!”
苏姨娘呆了呆,忙陪笑道:“可是都这时候了,老爷还是先用了晚饭再去吧!什么事儿再要紧也不能不顾自个的身子呀!您都忙了一天了,也该歇一会儿了!若累坏了身子,那可怎么好呀!”
这番话经她的小嘴用轻轻柔柔的温柔语调说出来,满是关怀和体贴,即便是个心中再大火气的人听了也会觉得熨帖,柏将军也不例外。
他心中微微犹豫,无意中一斜眼角瞥见苏姨娘微微勾起的唇角笑得似乎有些得意,他突然感到十分刺眼,顿时便有点不舒服起来,说道:“我还是先去书房吧!”
苏姨娘又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他明明意动犹豫了的不是吗?怎么说变又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