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东的手机有两天都处于关机状态。我问过齐悦，齐悦也在找他。我想，如果再找不到晓东，我就得打电话给麦吉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我打定主意的时候，晓东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出了点事，央求我千万不能告诉他姐姐。我说，你到底出什么事了。他说，他开车撞了人，这两天就在处理这个事情。
“开车撞人？”我一下子就急了。他是根本不会开车的，到了北京也没听他说考驾照的事，怎么就忽然开起车来了，还撞了人，这怎么得了？
“哥哥，你千万千万别告诉我姐啊。这件事已经摆平了。”听得出来晓东还是很害怕，在电话那边说话带着哭腔。
“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你给我说清楚。”
“哥，你得先答应我，别告诉我姐。”
“好，我答应你。”
“我在大兴租的房子里。”
我放下手边的事，急急忙忙开车去大兴。这一路，堵车，堵车，不断堵车，我真恨不得生出两个翅膀来飞过去。不踏实做事，撒谎，逞能，无证驾驶，这要是我亲弟弟，不说别的，见了面先狠揍一顿。
到了晓东的住处，让我惊讶的是，麦吉也在。她显然是刚刚到，大衣还没脱。我迅速感觉到，晓东撞车的事跟她有关。事情往往是朝着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一面发生。我的右眼一直在跳，该不会就是应在这上面吧？
麦吉看到我，满脸是歉意，说：“对不起钱图，是我让晓东学开车的，这次是个意外。”
我没理她，问晓东：“你自己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晓东还是有点怕我的，也许只是怕我向他姐姐告状吧，“是我碰了别人。”
“被撞的人怎么样了，严重不严重？”
“其实我根本没把她怎么着，她故意找茬儿讹我！”
“你还很有理啊！你有多大胆子，驾照没有就敢开车上路，疯了你，不要命了，真伤了人你赔得起吗？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你姐姐怎么跟家里交代？”我越说越气，攥紧了拳头真想打人。
“你以前不就这么干嘛……”他用极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我还是听见了。
“你行啊，这个你倒学得快！”
“钱图，”麦吉叫住我，“你别怪他了，要怪怪我吧，是我借给他车的，也是我让他学开车的。男孩子，这点小错不算什么。”
我看着她，感觉面前这个人陌生至极。我说：“麦吉，我很感谢你帮我弟弟联系工作争取机会，但是，这种帮助你可以省省了。”
“要不要我帮，你说了不算，他不是小孩子，是一个有上进心的男子汉，你没有权利干涉他的生活。”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他来找我请我帮忙，我愿意。他想学开车，我给他车。他出了事，我可以帮他摆平。这些都是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
“一个人的前程是大事。”
“你所谓的前程，就是在这个城市里一步登天，穷尽一切手段获取财富和地位是么？”
“对，就是这样，这不是我的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赢家通吃，输家一无是处。你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不至于连这最基本的游戏规则还不能接受吧？”
“我接受。但是我跟你接受的角度不一样。我希望我弟弟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堂堂正正赢得他的事业和尊严。”
“呵呵，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什么叫堂堂正正，什么叫扎扎实实？”
我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回答。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这种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这是我从来不曾预料到的。
“钱图，不要小题大做了，这就是件小事。”麦吉恢复了平和的语调，仿佛大权在握，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中，然后，她在自己的LV手袋里拿出一份驾照，递给晓东，轻描淡写地说：“晓东，你的驾照，办好了。”
晓东伸手去接。我眼睛盯住他，他看了我一眼，伸出去的手又迟疑着缩了回去。就那样，麦吉伸着手，我盯着晓东，晓东看着麦吉。三个人僵持不下。
过了好一会儿，我伸出手，拿过了麦吉手中的驾照。明摆着，这份驾照不是考来的，也许是买来的，也许是麦吉靠她强大的关系网办来的。总之，不是晓东自己考来的。我把驾照揣进口袋，说：“晓东，走，跟我去驾校报名。”晓东看看我，又看看麦吉，左右为难。我很坚定地重复一句：“走，跟我走。”
到楼下取车的时候，我看到麦吉的身影。她的车跟我的相距不远，是一辆奥迪Q7。
我没有带晓东去驾校，也没有回家。我又有了那种迷茫感，不知道这偌大的北京城哪里可以容得下两颗被欲望驱使的心。没错，很多年前，我跟现在的晓东一样，发狂地爱车，不惜一切代价想学开车，我也曾经无证驾驶，也曾经醉酒开车，我做事“不走寻常路”，我给人送礼，也收过别人的红包，吃喝玩乐，吃拿卡要，晓东现在的缺点在我身上无一例外地能够找到。可是，我原谅了自己，却容不下他。我是一个伪君子吗？
晓东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半天不敢说话。可能他发现我在漫无目的地乱开车，于是仗着胆子问了一句：“哥，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随便转转吧。”我原本有很多话想说，想跟他说说麦吉的故事，想说说我当年初入职场的经历，想说说这些年的辛苦和所得所失，可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毕竟，男人不是善于表达的动物。
沉默了好半天，晓东开口说：“哥哥，麦吉她是不是喜欢你？”
“不会。”我果断回答。
“她是喜欢你的。她的手机里有你的照片。我们一起出去K歌，她一个人唱《好久不见》，哭得泣不成声。”
“她不是在哭我，是在哭她自己。”
“哎，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看起来都很理性，很世故，一提感情的事都迷迷糊糊唯唯诺诺，一点儿没有生意场上的威风。”
“生意场上的威风是一种战术，你知道吗晓东，你就算不威风，也要装得很威风，这样才能吓倒对手，取得谈判的优势。但是，谈到感情，你的敌人是你自己，你没法装出威风的样子吓倒自己。越是表面强大的人，感情也许是脆弱不堪一击的。”
“我只知道，你们的关系不简单。你们骗不了我。”
“错了，我们的关系很简单，我也没有必要骗你。那个时候我还是个穷学生，遇到麦吉，很喜欢她。但是我一无所有，靠打工挣一点钱要交学费，不能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有能力，有手段，一步一步走上飞黄腾达的道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交集了。就像你说的，她比我阔绰多了。”
“但是，她不幸福。”
“呵呵，幸福是一种满足感。人有满足感才会有幸福，如果一直被贪欲驱使，得到一样还想得到另一样，就不会幸福。当初，她很轻易就能得到我的感情，但是她更想得到金钱。后来，她得到了金钱，又想得到更多感情。她在无休止地追求得不到的东西，想幸福是很难的。人苦于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是不是？”
“一半一半吧。”
“什么一半一半？”
“你的话啊，有一半道理，有一半无理。”
“怎么无理，说来听听。”
“幸福源于一种满足感，这我同意。可是，满足于现状，人就不思进取了呀？就比如麦吉，如果她当初做了你女朋友，她现在就没有别墅，也没有Q7。而你，如果当初跟她在一起了，说不定就不会拼命干事业，也就遇不到我姐姐了。这事儿都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因果循环，说不清谁对谁错。最多，也就是说你俩缘分不够吧。”这小子还给我上课了。
“那我问你，你跟齐悦算是有缘分，还是没缘分呢？要是现在来一公子哥儿追求齐悦，你是希望齐悦跟着你吃苦，还是希望她跟着别人去享福？”
“不知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车里东翻翻西翻翻，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根雪茄。“嘿嘿，哥哥，你车里还有这玩意儿，我能尝尝么？”说完，也没等我说话，自己掏出打火机就点着了。
“我再问你，如果现在你遇到一富家小姐，或者一富婆，就像麦吉那样的，要跟你在一起，你是选择跟着齐悦吃苦，还是自己去享福？”
“你这都是凭空想象，一点不现实嘛！”
“你正面回答，你怎么选？”
“我不选。我不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以后的事我不想，没发生的事我也不想。”
“老弟，你很危险呐！”
1小的时候，总觉得长大了就会很幸福：不用上课挨老师骂，不用给家长看糟糕的成绩，可以上班领工资，有很多钱花，有自己的房子住，塞满变形金刚和巧克力……于是，总盼着快点儿长大。终于，我们如愿以偿地长大了，预想的“幸福”却没有如期而至：想结婚买不起房，想开车加不起油，想干事业没有用武之地，想炒股又被套牢，想养孩子又不够奶粉钱……于是，我们又慨叹：儿时多幸福，举着五分钱的奶油冰棍儿高兴得手舞足蹈。总之，一句话，得不到的就是好的。若是能够摆脱这种思维定式的烦恼，则万事大吉。
2有人说，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同样，我们的生活并非不幸福，而是缺少感知。仔细想想，你有没有某个细小的瞬间，会被一种暖融融、甜蜜蜜的感觉包围着？那可能是一份历尽千辛万苦签下的合同，可能是老板的一句鼓励，可能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可能是街边小店里的一杯热奶茶，可能是妈妈亲手做的一碗红烧肉，可能是雨天公司里的一把爱心伞，可能是塞车两个小时之后亮起的绿灯……是的，幸福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我们忙着上班，忙着充电，忙着赶路，忙着投资理财，我们急于投身到这个过程中去，却忘了感觉它们带来的“幸福”。幸福就在当下，好好活着，就是“意义”所在。当你认识到这一点，你就会发现，没有任何人偷走你的幸福感，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偷走你的幸福感，因为它时时刻刻都在你的心里。
7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不能接受的
愤青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想办法改变那些让你愤怒的事实，另一个就是浪费更多的唾沫一直骂到失声为止。选择前一种的人是可敬的，选择后一种的人是可悲的。这个社会并不缺少愤青，而是缺少实干家，缺少解决问题的能人。所以，别再抱怨了，别成为光说不练的“粪青”。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盗梦师”该多好，我会不惜重金去请一位，帮我到别人的脑袋里偷出一些观点，再植入一些观点。可惜这些都是伟大的编剧们杜撰出来的，人的大脑不是城池，任人随意进进出出。连上帝都承认“free will”，人的意志是自由的，一旦形成某种思维，你很难去改变——无论你们是朋友，夫妻，还是兄弟。
我未婚妻的堂弟晓东迷上了车，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他开车的方式和获取车的方式超出了我的容忍度。我帮晓东到驾校报了名，但是他说学不到真东西，要么就是时间难约，总之，他就是不想去上课。他非要说上车必须实际练习，考驾照就是在走形式，他不想浪费时间去做无用功。他不是小孩子了，我没办法把他拴在我眼前，也不能用绳子捆着他去上课。他就像个脱缰野马，完全不听我的管束了。我又不能到他姐姐那里告状，这种事情，说了只能让他姐姐生一肚子气、骂他一顿，却得不到实际的效果。
事情前前后后我已经都弄清楚了。当初，晓东让我把他送进奢侈品行业去学习，我把麦吉的名片给了他，他联系麦吉，说是我的远方表弟。麦吉就托关系把他送进LV店里当实习生。晓东看出我和麦吉关系不错，而麦吉又是一个人脉很广的姐姐，所以，他就吃定这位姐姐，让她帮忙争取去巴黎总店参观学习的机会。麦吉不想让他失望，刚好她自己又要去巴黎联系慈善晚会的事，带上了晓东一起去了一趟巴黎，也是在途中刚好遇到了HC广告公司的赵总。到了法国之后，麦吉又费了好大劲联系到LV总店的一个朋友，把晓东介绍给他。她真的是为晓东的前途花了不少力气。后来，麦吉又出钱买了两个LV包让晓东带回来，让他转送给香蕉和齐悦，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至于学车的事，也是晓东瞒着我私下找了麦吉，说是自己上班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去考驾照，他问麦吉能不能想到办法帮他搞到驾照。麦吉原本是很犹豫的，但是晓东再三恳求，她就答应下来，还专门花钱请了陪练在业余时间带着晓东练车。慈善晚会的前一天，晓东私自开车出门撞了人，他不敢跟我说，就打电话给麦吉，麦吉又想尽各种办法花钱把他捞出来，才免除了拘留处罚。我们在慈善晚会的当晚没有看到麦吉，是因为她在忙这件事。从始到终，晓东一直打着我的幌子在求麦吉帮他做事，他却没有跟我说一个字。而麦吉也是守口如瓶，没有向我提过一个字，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我知道，麦吉是顾及我的面子，怕告诉我之后我会难堪。我误会了她，还把她想成别有用心的人。现在我知道真相了，更没面子，更难堪。
还是那句话，晓东若是我亲弟弟，我一定要狠狠把他揍一顿。
人情债是要还的。我欠麦吉太多了。我当初就不应该把她的名片给晓东，也就不会横生枝节，引出这么多事端。我一再告诫晓东，要自强，要自立，要靠自己的本事在北京城里闯出一番新天地，我原以为自己帮了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却是害了他，把他带到了弯路上。我自责不已，不知道怎么面对麦吉。想了很多天，我决定去找麦吉，向她道歉。
我们在她的咖啡厅见了面，咖啡厅正在搞装修，以前是仿照星巴克的风格，麦吉接手了，要把它改造成一个兼具书吧和咖啡厅功能的小资集散地。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学商务英语时，就在这里喝过咖啡，她曾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有足够的钱，就把这里买下来，开个书吧，我不再去上班，不穿高跟鞋，不再化妆，就在自己的店里养花晒太阳，看人来人往。”这咖啡店就像一道开启时光隧道的魔法之门，走到这里，往事历历在目。
麦吉没有化妆，也没穿高跟鞋，娇小的身体套着一件烟灰色的大毛衣，牛仔裤，匡威运动鞋，挑染的栗色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结，正在指挥装修工人往墙上挂油画。那幅画很眼熟，如果是真品，应该价格不菲。这是她的风格，要么不挂，要挂就挂真的，绝对不碰A货。
装修是局部进行的，所以并不影响营业。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喝咖啡看书，也有人拎了手提电脑在上网。我靠着窗边坐下，要了一杯柠檬水，琢磨怎么开口向麦吉道歉。
过了一会儿，麦吉才看到我，笑着说：“怎么来了都没打个招呼？”
“看你正忙着。”
“这装修风格还不错吧？”
“嗯，很不错，以后我开咖啡店的话，要严重借鉴一下。”
“不能白借鉴，掏钱。”她摊出一只手，笑着说。
“呵呵。我是为晓东的事过来向你道歉的。这孩子不懂事，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没什么，不麻烦，我不过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你不用放心上。”
我在想，要不要告诉她晓东和我的关系。我不知道在她面前提起香蕉会不会显得很尴尬。没想到，麦吉说：“钱图，晓东不是你表弟吧？你是云南人，他是苏州人。”
“呃……他是我未婚妻的堂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脸烧得难受。
“呵呵，难怪。说是江南出才子啊，晓东也算得上是个聪明孩子，脑子很灵。”麦吉的语气不急不缓，不咸不淡，但是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让我受到打击，又不至于重伤。
我当时一定是窘态百出，被敏锐的麦吉看出来了，她笑笑说：“钱图，我说没事就没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很在意，那就说明你在把我当外人，对不对？”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他一再对你提要求，你总是想尽办法帮他，我又毫不知情，还误解你……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