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座高高的取吉台伸到天空时,锣鼓声立马停止。姜梦麒、姜梦麟身穿八卦长袍,手里捧着九丈九尺九寸长的白绫,踏入新茔地,姜岚、姜迎上去磕头叩拜。
姜梦麒合掌,默念道:
悲哉善哉!皑皑白雪积山峦,顶风浴血年复年,苍天吝啬赐一子,全凭为人忠和贤。矣!山压风,紫气升,黑雨过后刮红风,一甲之后风雨顺,后人凭借再飞腾!
姜梦麟合掌,默念道:
悲哉哀哉!茫茫风沙少人行,率子躬耕又一春,悠悠天地三春晖,不图儿孙寸草心。矣!一方晴,一方阴,滔滔黄水付残生,三十年后冠霞帔,山川遍地染朱红!
姜岚、姜不知他俩默念的是什么,把两条白绫看了一遍,上面没有一点墨迹。
姜梦麒、姜梦麟捧了白绫,一步一步爬上高高的取吉台,人都跪在地上仰目观看。
但见崎岖凌空,两柱擎天从现庄严法界,五云绕地宏开默雾禅机。朵朵飘浮的白云下,上下庄子间的弯子渠,像条弯弯曲曲的蛇,它流到老茔坟地分成两股,一股绕着老茔坟地朝南流,一股绕着老茔坟地朝北流,像一棵树上长出的两个子。
仰望空中,姜梦麒、姜梦麟合掌打坐,一个时辰又过去了。忽然,从取吉台顶,几乎是同时哗啦一声,垂下来两条白绫。上庄子的白绫上显现出斗大的黑字“泾水南流”,下庄子的白绫上显现出“渭水北流”。人都多不识字,不知是啥意思,你问他,他问你。
姜明说:“姜波、姜涛两位祖爷的长子,名叫姜泾、姜渭,泾渭分明的故事,不是现在还流传嘛!”
姜昭指着上庄子的白绫小声说:“泾水难流,难道流不动了?”
姜晖说:“渭水白流,难道白白流了?”
姜脸色大变,咬着牙说:“你俩几时变成哑巴、瘸子,才好呢!”姜昭、姜晖再不敢言传了。
姜梦麒、姜梦麟从取吉台上下来,先在神案前叩拜,然后端起供在神台上的黄色小盒,揭开叫姜岚、姜看了,里面的一方黄表上一个字也没有。他俩又捧着小盒,爬上取吉台求取吉语。下面的人脖子都瞪酸了,他俩在取吉台上打坐了一个时辰才下来。姜岚接过盒揭开看,黄表上显现的字是“风雪黄昏”。姜接过盒揭开看,黄表上显现的字是“风雨黎明”。
人都懒懒散散坐下来,长吁短叹,议论纷纷:“这个下葬的时辰,咋这么怪,早晨下葬也就罢了,要是不刮风下雨咋办?傍晚下葬也行,只是都开春了,哪来的雪?
等啵,等啵!”
姜说先把坑挖好了再等,姜梦麟说了两个字:“破土!”就忙开了。他拿着罗经盘在新茔八个方向瞄着,选准了破土方位,画了一个十字,插香升表、供煮鸡蛋等供品,然后把香表示和煮鸡蛋等供品用铁锨端到外边,用桃木剑画出长七尺宽三尺五的坑,只见他边画边念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今晨破土,万事吉昌。金锄一举,瑞满山冈,鬼位凶恶,远去他方。金锄再举,起框安详,千秋百岁,富贵永昌。”
念完,姜梦麟接过姜晖手中的锹,扎边线儿。他边扎边念道:“吾奉吉吉如律令,一扎天门开阔,二扎地户紧闭,三扎人道通利,四扎鬼路塞严。”
姜梦麟说,新茔坟地,靠山登水,地立壬山丙向,会寅午戍火局,左水倒右,变生来会旺,金笔玉砚台。
坑挖好了,姜秉川的灵柩抬到坑边,等了两个早上,天都不下雨。姜昕急得满头大汗,他仰望万里晴空,朝红红的太阳哭道:“爹呀,你老人家就可怜可怜我们吧!”他一哭,下庄子人又都大哭起来。
第三天早上,天本来还是晴晴的,先是从老茔坟地旋起一股大风,接着风越刮越大,天空顿时乌云密布,顷刻间“哗啦啦”下起雨来。人都淋在雨里,雨水从红砖爷爷的坟头上直漫下来,坑里眨眼间积了半坑水。姜指挥姜明、姜昭、姜晖铲土挡水。姜梦麟立在雨中朝西眺望,他不发话谁都不敢下葬。都说:“怪了!这么大的雨,连鸦雀老鸹都躲得不见了,咋取吉物呢!”
谁知姜梦麟望着西边山坡上的雨帘,竟说出吉物来。“哗哗”的雨声中,只听他一字一板地说:“人骑驴,驴骑人,头上戴个铁纱帽。”
人都嘀咕:“奇了!人骑驴见过,谁见过驴骑人?这是个啥怪物呢!”都睁大眼睛朝西边瞪着。
风雨中,一个骑驴的人渐渐走近了,原来是姜嵬。昨天夜里,在山上给他放牲口的小伙计王丢子下来说,大黑草驴快下驹了,姜嵬连夜上了山。天刚麻麻亮,大黑草驴果然“呱唧”一声下了驹。他正准备带它母子下山,天下起雨来。他就骑在大黑草驴背上,把驴驹驮在他脖子上,怕它淋雨受凉,把王丢子煮饭的锅拿了扣在他头上,两手抓着锅耳朵给驴驹当雨伞。
姜梦麟当姜嵬走近了,急忙一挥手说:“下葬!”木匠立马在棺材盖两边钻了三个眼,三颗带五色布的长钉,“咚咚咚”朝进打,人都跪下哭叫:“爹哟,避钉来!爹哟,避钉来!”
坑里的水快积满了,棺材吊下去漂在上面不落底,姜昕兄弟六个就用锹、锨、木头朝下按。姜梦麟从姜昕手中接过幡儿,在棺材上空绕来绕去,摇着铃铛儿说:“子时风,丑时云,卯时清风下雨救万民。”
其他人急忙扔小银元,棺材头前放了莲花罐,还有书笔纸砚和其他殉葬品,小土洞内设置了长明灯,棺材头上摆了“五雷瓦”,以镇风水。姜梦麟还念了段镇墓文:“上天苍苍,地下茫茫,死人归阴,生人归阳,生人有礼,死人有乡!”然后命人朝下填土。当姜秉川的坟头升起来时,他们围着转了三圈,急忙脱鞋用土,把披挂的头篷都缠起来。姜安排好泼汤守夜的人,把兄弟六个叫齐说:“从现在起,你们哪儿也不准去。回家,上大座!”下庄子人都回村了。
上庄子人还坐在坟地干等着,谁知坟地才多大一块地方,北边下的雨“哗哗”流淌,南边只下湿了地皮。太阳刚冒出云层,地皮就干了。姜岩见姜嵬从西边来了,大惊失色道:“你,你!你跑到山上干啥,一个驴驹能值多少钱。这咋好呢,这咋好呢!”姜岚和莫氏知道姜嵬被下庄子当了吉物,跪在姜秉山灵柩前放声大哭:“爹哟,爹哟,你一伸腿就走了,撂下我们咋活呢!”
这里的天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真是早穿皮袄午穿纱,搂着火炉吃西瓜。雨停太阳出时,人都还热得脱衣裳,傍晚就突然冷起来。上庄子的人朝家里拿来皮袄、棉衣都裹在身上,顶在头上。风还在刮,像刀子一样刮人的脸。天又阴沉下来,太阳快落山时,先是下了几点小雨,紧接着雨点变成了雪花,漫天飞扬起来。
上庄子人,立马一个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围着灵柩朝西边看。西边天空像是朝下洒麸子,瞪了半天没一点动静。姜梦麒站在坑旁,望着远处贺兰山头上的皑皑白雪,只见他眼皮子稍稍耷拉了一下,就说出吉物来:“驴拉车,人骑驴,头上戴个风吹帽。”
风雪中,只见一辆草料车从山上下来,原来是姜昭。他埋完姜秉川进了庄子和几个种官田的屯军跳鳖玩。从山上下来一个兵油子,说他们拉军马草料的车,旱到旱芨洼洼子里了,求姜昭帮忙。姜昭到院里转了一圈,见没他干的事,就朝山上跑了。拉草料车的是头大黑叫驴,它趴在车辕下直喘气。姜昭把车轱辘从岌岌蒲泥坑中搡出来,骑在大黑叫驴背上,见风雪直朝领口、袖筒里钻,就顺手抓过兵油子头上的草帽扣在自己头上,只见他“得儿驾”叫了一声扬起鞭子,大黑叫驴就拉着草料车没命地朝山下跑,当跑近老茔坟地时,风雪把他头上的帽子吹走了。
姜昕朝姜昭望着,他急得喊:“老三,老三!”
入夜,姜梦麒、姜梦麟登上经坛,“上大座”开始了。他俩头戴高顶大帽,帽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神像。锣鼓聚起,铃铛摇晃,笛子横吹,他们在超度小东方的历代亡灵。什么生老病死的,冤死屈死的,上吊跳井的,饿死打死的鬼魂,超度完了都还像是打发不走,好像又围上来哭诉。姜梦麟抓起供桌上的青盐黄米不住朝下打,还是压不住、赶不走,就捞起翻天大印,“嗵”的一声砸下去,好像这才镇压住了。几个道士又朝下扔馒头,儿童都跑过来抢着吃,说吃了不磕牙,夜里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