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这块蜜蜡？”萧铎见她一直盯着面前的看，便拿了起来，对着阳光穿透光线看了看，“成色还不错，没有杂色。”又看了看大小，“做一个挂件比较合适。”
掌柜娘子笑道：“王爷喜欢什么样式？福禄寿喜？岁寒三友？”
萧铎随手放下蜜蜡，指了指，“问她。”
凤鸾心不在焉地挑了几样，又挑了一个造型颇为别致的翡翠佛手瓜摆件，让包成礼盒。下了楼，又道：“咱们再去买几样好吃的小点心，我想着出来了，正好去郦邑长公主府一趟。东西虽然不值什么，是个心意。”
她这是仗着郦邑长公主对自己有好感，才敢去献心意，不然连大门都进不去。
萧铎肯定不会反对，除了宠爱她，他当然也希望和郦邑长公主府关系好点，因而十分热情。陪着她逛了好几家特色店铺，什么松子糖、鹅黄千丝糕、翡翠豆绿面耳朵，都是京城里头有名的小吃。
即便郦邑长公主看不上，也可以赏给下人，至少全了上门不空手的礼节。
凤鸾瞅了瞅，“不少了。”她坐在马车里指了指前面，“施三娘家的窝丝糖好吃，多买一点，送一部分，剩下的留着我自己吃。”
萧铎笑意深深，“小馋猫似的，你想吃，以后天天给你买了吃。”
凤鸾不愿意了，“你才是馋猫呢。”
两人正在马车里甜言蜜语，冷不丁的，前头过去几匹飞驰的快马，隐约是几个纨绔子弟的模样。几人下了马，然后摔着鞭子在路边吃馄饨——不是他们不讲究，而是这个馄饨摊是出了名的京城一绝。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你想吃？都在路边摊上坐着吧。
萧铎陪凤鸾出来逛街，不好大张旗鼓，用的是普通的藏蓝色绣幔马车，奢华精致都在里面，这是不张扬的意思。因而对面那几位也没留意这边，只顾大大咧咧地喊，“三碗馄饨！一碗清汤的，两碗红油的，快点上！”
凤鸾听着声音熟悉，不由掀了帘子一看，“熟人啊。”她蹙眉轻声嘀咕，放下帘子回头道：“范老五最是讨人嫌了，咱们走。”她暗暗啐了一口，“小时候，他一来我家就捏我的脸，揪我的头发，我一生气就把他给推池塘里了——从小就是仇人。”
其实她心里的仇，更多的是范老五当年陷害三堂兄的事儿。
萧铎却听得直皱眉，“他还捏你的脸？”他顿时有一种自己的宝贝被别人觊觎占了便宜的火气，“看来，之前给范老五的教训还是不够。”
凤鸾好奇道：“你之前给他什么教训了？”
话音未落，就听对面范五爷拍桌子道：“妈的！要不是去年办坏了差事，丢了卫所的官职，今年小爷都该升上去做个校尉了。”他嘴里不三不四地骂了一通，“叫我知道背后谁在算计小爷，我要了他的狗命！”
萧铎双眼微眯，发出一抹危险的凌厉光芒。
旁边有人笑嘻嘻地打趣，“五爷，要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如赶紧找个财大腰粗的娘子，好拉扯一把。”
“放你娘的臭狗屁！”范五爷捶了那人一拳，显见得是经常在一起胡闹的。他嘿嘿一声笑，“这些年总没遇见什么绝色的，都是一些庸脂俗粉，小爷才不想娶。”他忽地咂了咂嘴，“要说以前有个表妹倒是长得不错，可惜给别人做小老婆去了。”
萧铎闻言大怒，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别恼！”凤鸾劝他，然后催促驾马车的婆子，“快走，别待着了。”她回头细细劝他，“你跟那种浑人计较做什么？满嘴喷粪，便是远远瞅着也是臭的。”
“好了，我不生气。”萧铎缓和了神色，冲她笑笑，“你说得对，跟这种人生气也是不值得。”他一副毫无芥蒂之色，“走，我们去给大皇姑请安。”
凤鸾跟了他两辈子，时间加起来也不短，情知他这是气大发了，心下一准儿在盘算怎么收拾范五爷。她想想不觉好笑，看来上次他坑了范五爷的差事是轻的，这回吃醋的端王殿下更加不会手软了。
凤鸾伸手给他顺了顺气，嫣然笑道：“我等着爷的手段。”
没过几天，外面渐次有一些小道流言传开，飘进暖香坞。
宝珠听了回来学得绘声绘色，“外头都说，宁国公主……不对，是庶人萧宁，说她门牙给磕掉了两三颗，一张嘴就是一个黑黑的大窟窿；又说她脸上已经破了相，半边脸是美人儿，半边脸是丑……”剩下“八怪”两个字，没敢说，只做了一个口型。
玳瑁催道：“又没外人，快说吧。”
“反正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你们自己想想就能猜到的。总之啊，说是庶人萧宁已经面容全毁，见不得人了。”宝珠快意一笑，“外头还说，萧宁这是得罪了皇上，所以才被褫夺封号。说皇后娘娘急得不行，正准备给她挑个驸马赶紧嫁人呢。”
“哎哟！”玳瑁咂舌，“这种关头，谁敢娶啊？再说她已经被废为庶人，娶回去也沾不了光，还得跟着丢脸呢。”她撇了撇嘴，“除非是小门小户攀龙附凤的。”
凤鸾听她们说得热闹，插了一句嘴，“小门小户，皇后怎么舍得嫁女儿？”她心下隐隐猜出了萧铎的意思。
“那还能嫁谁？”宝珠不服气地分辩道，“侧妃你是不知道，为了这个，京城好几家公子哥儿都急着定了亲，生怕萧宁的婚事落到头上呢。”
凤鸾勾起嘴角一笑，“放心，有一门正正合适的婚事给她。”
满京城里，有关萧宁的风言风语传了一个多月后，又传出一个喜讯——范皇后将女儿萧宁嫁给范五爷为妻。因萧宁已经不是公主，不仅算不上下嫁，而且还没有单独的公主府，往后得做范家的儿媳妇了。
正如萧铎推波助澜的期望那样，范皇后为了让女儿远离风言风语，她不肯让女儿委屈嫁给小门小户，又挑不到京城的公卿豪门，便只能往娘家送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好不好的都是一家子，肉烂在自己的锅里头，外头瞧不见。而且以萧宁的脾气和她的败势，也只有嫁去范家算是最体面的亲事了。
凤鸾回忆前世，萧宁下嫁一位阁老家的公子，驸马受不了她的脾气，偷鸡摸狗收用了一个丫头。萧宁知道以后，当着驸马的面，活活地把那丫头打死了，吓得驸马得了惊慌病，一见她就哆嗦，两人成亲多年都没有孩子。
而范五爷前世娶了吏部官员的一个女儿，屋里姬妾成群，外面红粉知己，还闹出为了小妾打嫡妻，弄得嫡妻小产的悲剧。
啧啧，一个锅配一个盖，这两位凑一块儿正正好——让他们以后鸡飞狗跳去吧！
萧铎这一招耍得好，看着仇人一辈子活得都不痛快，比直接捏死还要解气。
凤鸾忽地想到一点，哎哟，自己的堂姐凤荣娘嫁给了范家大爷，萧宁嫁给范五爷，两人岂不是成了妯娌？其实范家二爷尚了玉真公主，按说不会再有爷们尚公主的，结果范皇后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将女儿嫁回娘家。亏得玉真公主已经被打发去了外省，不然更热闹呢。
凤鸾想着，回头自己得提醒一下堂姐，别吃了萧宁的亏。不过堂姐一向是个精明的人，又是大嫂，加上萧宁现在又不是公主了，应该压得住吧？
唉，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戚关系！
凤鸾摇了摇头，范家、穆家和凤家，这几家人的联姻关系实在太乱了。
而此刻，萧宁正在坤宁宫里面放声大哭，“我不嫁，不嫁不嫁不嫁！”她做了十几年的嫡公主，哪里能忍受没了封号？还要忍受比姐妹们都低一等？更不用说忍受一辈子都是庶人，还要嫁到范家做媳妇，简直让她要抓狂。“范老五是个什么好东西？拈花惹草、不学无术，就是小门小户的姑娘也看不上他！”
“你够了！”范皇后怒声斥道，“你捅出来的篓子还不够大吗？你以为只有自己的封号被褫夺？本宫和太子他们都不受影响吗？除了范家，还有谁肯要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嫁人去，规规矩矩做人家的儿媳！”
萧宁先是被母亲骂得一怔，继而恼道：“我都这样了，母后你还一心只顾着太子的地位，我……”她委屈地哭着质问，“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范皇后一声冷笑，“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早就一把掐死了。”
萧宁气得大哭，她不愿意嫁去范家，可是范五爷也不愿意娶她啊。他同样在屋里大发脾气，啐道：“妈的！别说她萧宁现在不是宁国公主，就算还是，爷也受不了她那狗脾气！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抢了凤家表妹做老婆，好歹图个看着养眼，比这个母夜叉强一万倍！”
他在屋里喝了一回闷酒，然后去找母亲抱怨，“这不是坑我吗？”
范夫人同样不喜欢这门亲事，若说儿子尚个公主，受点气还罢了，好歹图个驸马的名头，现在算什么？再说范家这种家世哪里需要争个驸马来添光彩？更不用说萧宁如今是个庶人，皇后她……还真的是坑了自己的儿子。
“罢了。”抱怨的话不好说出口，范夫人劝道，“往后安生过日子吧。”
“怎么安生？”范五爷气得要跳脚，“萧宁那性子是能安生的吗？母亲，早些年我让你给我求娶凤家表妹，你不愿意，嫌人家爹没出息。现在好了，娶了一个母夜叉回来！”他在家是幼子，滚到母亲怀里撒娇，“儿子真是冤屈死了。”
“好了，好了。”范夫人安抚儿子，“萧宁是脾气大了点儿，但长得并不差，配你这个天魔星也够了。况且现如今她没有了公主爵位，要在范家过日子，做我的儿媳，翻不了天去的，母亲不会让你受气的。”
范五爷还是不满意，“比凤家表妹差远了！”
这话惹得范夫人火气上头，一巴掌拍了过去，“什么表妹不表妹的？她现在已经是端王殿下的侧妃，你惦记别人的小老婆做什么？给外头知道了，皇后和太子他们能给你好脸色？端王殿下能饶得了你？”她揉了揉胸口，“我可听说，阿鸾是端王殿下的心肝宝贝儿，连王妃都被她压了一头，你没事别去招惹！”
范五爷气急得抓耳挠腮，直揪头皮，“真是气死小爷我了！”
“夫人，五爷。”外面丫头禀道，“理国公世子夫人过来拜访。”
穆夫人？范夫人皱眉，她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但还是道了一声，“快请。”她拉扯了一下儿子，一起出去迎接，“大嫂，你今儿得空过来？”
范夫人娘家姓穆，穆夫人是她的娘家大嫂。
“我有话要跟你说。”穆夫人神神秘秘地看了范五爷一眼，“老五，你先出去玩，我和你母亲单独说几句体己话。”
范五爷喊了一声“大舅母”，便心烦意乱地跺脚走了。
“怎么了？”范夫人笑吟吟的，完全看不出刚刚才对儿子发了脾气。她迎着穆夫人到了里屋坐下，又让丫头上好茶，“大嫂，先润润嗓子。”
“都先下去。”穆夫人嘴里一点都不渴，心里才干得慌。她撵了丫头，低声道：“外头庶人萧宁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啧啧，没想到要嫁给你们家老五。”她低声抱怨，“要说她以前是宁国公主也罢了，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儿？”
范夫人微笑道：“都是天恩，咱们只有欢欢喜喜的。”
“欢喜什么啊！”穆夫人不服气道：“我听说，萧宁是得罪了凤家那丫头，所以才招来这场祸事。说是之前在西林狩猎场两人有了梁子，然后不知怎的，反正就让皇上给发落了。”
范夫人皱了皱眉，“大嫂，无凭无据的事还是不要乱说。”
“哎，我怎么乱说？”穆夫人急道，“你是不知道那凤家丫头的手段！”她说这话，俨然已经忘了自己也姓凤了，“你看她才进端王府多久，就让我们令嘉吃了亏，还让蒋侧妃做了在家居士，能耐着呢。”
范夫人只是气定神闲地听她说，并不插嘴。
穆夫人口若悬河地说了大半天，见大姑子无动于衷，不由得急了，干脆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的意思，咱们两家都是被那丫头给祸害了。”她低声，“咱们可得想个法子好好对付她。”
范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淡笑道：“原来大嫂想说这个。”她心下嗤笑，这个嫂嫂一向都是目中无人，之前居然还敢插手端王的屋里事，弄得女儿下不来台；现在又来挑唆自己替她出头，自己又不是疯了，信她才怪呢。
萧宁和凤鸾有点误会肯定是真的，不过凤鸾只是一个王府侧妃，有什么能力挑唆皇帝废了宁国公主？那还不都是萧宁自己惹了祸？皇后生怕女儿委屈，就把女儿强行塞回范家来了。这也罢了，谁让人家是皇后娘娘呢。
更可笑的就是眼前的穆夫人，自己的大嫂，她的女儿吃了亏，她没法子亲手收拾凤鸾，居然打起了自己的主意。真是可笑，当自己跟她一样是个蠢货吗？因而范夫人一直打着太极敷衍穆夫人，等她人走了，叫了丫头，“去把大奶奶叫过来。”
凤荣娘很快过来，欠身道：“母亲找我有事？”
范夫人把几包松子糖推了过去，笑道：“这是你穆家大舅母带来的，我尝着味道还不错。你拿回去，自己吃点，给亲戚们也分一点。”
凤荣娘道了谢，“多谢母亲。”
回去的路上，凤荣娘看着那包寻常松子糖一阵琢磨。给亲戚们分一点儿？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值得让婆婆专门叫自己给亲戚分吗？穆夫人……自己的娘家亲戚——她脑子灵光一闪，明白了。
凤鸾看着桌上的松子糖，轻声嗤笑，“大姑母还真是闲不住啊。”甄氏一声冷笑，“她就是一个缺心眼儿！”
因为穆夫人才登了范家的门，凤荣娘不方便直接来端王府，就让人把糖送到凤家二房，点出隐晦之意，让甄氏过来走一趟。
凤鸾淡淡道：“罢了，范夫人为人精明着呢，不会随意掺和进来的。”
虽然都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但是穆夫人一嫁过去就是长房太太，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她从娘家到婆家过渡得太顺利了。而范夫人其实是范家二房的，因为先头范家大老爷死了，爵位才落到二房。她之前被范家大夫人压着，做了几十年柔和温婉的好妯娌，自然懂得圆滑处世，懂得如何应对纷乱的人情世故。再加上本身性格不同，所以和穆夫人完全不是同一种人。
甄氏问道：“最近王妃那边有没有动静？”
“还好吧。”凤鸾淡淡微笑，“其实我没有怎么操心，主要是王爷压着，表姐又不是那种歹毒之人。她要顾全大局，是不会轻易对我怎样的，总之还算太平。况且如今宫嬷嬷看着崇哥儿，表姐忙着和宫嬷嬷较劲，也不怎么顾得上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