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诩冷冷地松开手，目光犹如针芒，一字一顿道：“别叫我再听见第二次！”他没工夫跟人生气，脚步匆匆，出了宫门便直奔凤家而去。
将近晌午，宾客到齐宴席已经开了。凤家二房的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一片欢声笑语。
王诩不想到女眷堆里面去凑热闹，出门前就跟凤鸾说了，自己和小葫芦随便吃点就行，然后等着回府。结果一进屋子，小葫芦就手舞足蹈地跑了出来，比画着乐道：“师傅你看，侧妃让人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
王诩好笑，“你没吃过饭？”走过去，却是微微一怔。
“怎么样？”小葫芦笑嘻嘻的，“师傅你瞧瞧，东西不在多，全都是师傅你爱吃的菜式呢。”他得意，“方才宝珠姐姐专门过来问的，问师傅喜欢吃什么，我就通通都说了。嘿嘿，还趁机说了几个我爱吃的。”
王诩在桌子前面坐下，看着菜，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自从哥哥和母亲相继死去，这么多年了，他孤苦伶仃，为了活着努力挣扎，有谁关心过自己的饮食喜好？那种亲人关怀的记忆，被勾了出来，再次浮上他的心头，叫他有点不知所措。
小葫芦先给他递了筷子，“师傅请。”然后便不客气地夹了一片扣肉，“好吃，好吃！又烂又软又入味儿，还一点都不肥腻。”
王诩夹了一筷子清炒雪笋，放进嘴里，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相比屋里这份淡淡宁谧的温情，前面宴席上，则是一阵剑拔弩张的气氛。今儿萧宁作为范家儿媳，也过来了。不是范夫人带她过来捣乱，而是她不请自来。
她直接带着随便买的几包贺礼，便在门上递帖子，“范家五奶奶过来给凤二夫人贺寿。”今儿是喜庆热闹的日子，不好撵人，门房只得进去通报了。
甄氏一听，心下便是冷笑，“好啊，快把表侄媳儿请进来。”
在场的女眷本来笑语盈盈的，听说萧宁要来，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范夫人更是眉头紧锁，心下不悦，这个萧宁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没有带她过来，她居然偷偷过来！她现在已经不是宁国公主，一个庶人，作为范家儿媳这么不听话，叫自己这个婆婆的脸面往哪里放？本来让萧宁这种惹事精做儿媳，就已经是给皇后脸面，现在萧宁这是给脸不要脸！眼见得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她又不能发作，还得强撑着笑道：“这孩子，昨儿还说有些身子不舒服，早上让她在家歇着，居然自己又来了。”
甄氏比她更会说场面话，笑道：“还是你这婆婆体谅晚辈，晚辈就更该孝敬你这个婆婆。五奶奶的嫂嫂们都来服侍了，她哪能不来？说起来，五奶奶过门的时候我没有去道贺，今儿见面，可得好好赏她一个大红包。”意思是，萧宁来了，是她自己作死不怪范夫人。
范夫人见甄氏把自己的脸面全了，又不埋怨自己，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心下盘算着，既然萧宁来都来了，自己看着点，让她跟甄氏说两句拜寿的话，就找个机会把她给送回去。唉！真是叫人头疼。
可惜范夫人低估了萧宁的惹事能力，后续发展，简直让她措手不及。
萧宁一脸骄傲地走了进来，打扮得倒是光鲜亮丽，一袭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颇为富贵华丽。只是她不能再穿公主所用服饰，档次低了点儿，看着更像是豪门少妇，没有从前的那种皇室骄矜之气。
她因为一系列的倒霉事儿，迁怒凤鸾，早就想找茬儿，可是被贬以后，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总不能直接闯端王府吧？肯定进不去啊。昨儿她听说甄氏做寿诞，知道凤鸾会过来，便也想来，偏生婆婆说：“你看着气色不好，明儿不用过去了。”呸！自己难道没长腿不成？婆婆不让自己来就不能来了？
她知道今天这种日子，自己打着贺寿的名义过来，凤家的人是不敢阻拦的。眼下不就放自己进门了吗？哼，以为自己会蠢得在门口闹事？她们也太小看自己了。
萧宁眼瞅着甄氏，不情不愿地道了一句：“给凤二夫人贺寿了。”她朝丫头招手，示意把贺礼拿上来。等一回头，却发现甄氏让人拿了一个垫子，放在自己面前，萧宁不由一怔。
“好孩子，难为你还想着给表婶道贺。”甄氏一脸感激之色，指了指垫子，“快快磕了头，表婶有好东西赏给你。”
磕头？萧宁除了父皇母后，还有进范家的门，新婚拜堂的时候不得不给公婆磕头以外，哪里跪拜过别人？可是甄氏拿亲戚长辈的礼仪对她，道理上是没错的。
在场女眷瞅着这个落魄公主的吃瘪样儿，都是想笑不敢笑。
凤鸾坐在旁边勾起嘴角，可笑！萧宁又不是多聪明的人，从前不过仗着宁国公主的身份胡作非为，现在身份没有了，居然还敢跑来找茬儿？母亲谈笑风生之间，就能把她捏出水来。
萧宁涨得面红耳赤，她不肯跪，又下不来台。转眼看见仇人就在面前，而且还在偷偷嘲笑自己，不由怒火上头，阴阳怪气道：“听说端王府的苗夫人怀孕了，恭喜凤侧妃啊。”
凤鸾早就已经过了那个村，去了那个店，把心情给调整好了。见对方想用这事儿来挑唆自己上火，不由一笑，“是啊，这可是个好消息，把我们王爷高兴坏了。”反正萧铎也不在，她随便瞎编，“王爷说了，一大家子就是要妻妾和睦，雨露均沾，大家一起开枝散叶的才好。”
萧宁本以为她会为这事儿生气，至少会不痛快，没想到她就这么忍气吞声接了，感觉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听凤鸾道：“范五奶奶，听说我那五表哥屋里有不少娇滴滴的美人儿。”范五爷是个眼馋肚饱的人物，通房丫头有好几个，“等回头她们挨个儿有喜了，我也给五奶奶道贺。”
萧宁一口气给噎得不行。表哥兼丈夫的范五爷就是个纨绔败类，吃喝嫖赌无所不为，除了长了一张还算不错的皮囊以外，简直一无是处！最可恶的是，他屋里的那几个通房丫头一个比一个狐媚子，她气不过打了两个，他居然还跟她对吵！眼下又被人拿来嘲讽，萧宁越想越气，准备回去就通通打死方才干净。只是她眼下没空管那些狐媚子，冷哼道：“我们范家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这是怎么说？”凤鸾笑道，“你都恭喜端王府的苗夫人有孕了，我还不能跟着恭喜一句啊？我那五表哥一表人才、仪表堂堂，招人喜欢，五奶奶可真是有福气。”
范夫人听她们一直拿着儿子说事儿，咳了咳，“好了，都少说两句。”
这在萧宁看来，自然是婆婆偏向丈夫欺负自己了。她正在恨恨，又听甄氏在旁边火上浇油道：“五奶奶，你怎么还站着不动？”她哎哟了一声，“想必是嫌我这赏赐少了，来，再添一份。”甄氏故意气她，从手上拔了一个金戒指下来，扔在了托盘里面，“侄媳妇，快来磕头吧。”
萧宁准备了一腔奚落凤鸾的话，等着挑她的火，结果还没有奚落到对方，自己先火冒三丈了。偏偏她现在没有身份不能随便处置别人，气得跺脚，“好哇！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等着，我要告诉母后！”
在场众人都是一静，萧宁虽然没有公主的身份，但范皇后毕竟是她的母亲。
“罢了。”甄氏故意做出偃旗息鼓的样子，嘴里却道：“虽然你不肯给表婶磕头，表婶也不怪你，该赏的还是照样赏给你。”皇后知道又如何？自己没有错处，难道她萧宁做了范家儿媳，口口声声要给自己拜寿，就不该磕个头？甄氏挥了挥手，“把东西赏给范五奶奶吧。”
听她一口一个赏字，落在萧宁耳朵里面，格外刺耳。这辈子除了父皇母后和太后以外，只有自己赏别人，哪有别人赏自己的？她啪的一下，就把那托盘里的金簪和金戒指给打翻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
甄氏面色平静如水，含笑道：“既然范五奶奶不喜欢，那就算了。回头赏给一个听话的丫头吧。”
丫头？竟然把自己比作丫头？还听话的？萧宁简直怒不可遏。她这辈子根本就不需要琢磨人心和手段，都是仗着身份横着走，眼下被这种绵里藏针的话气得快要吐血，一时怒火上头，指着甄氏大声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诰命夫人，也敢在本公主……”
凤鸾打断她，“范五奶奶，皇上已经褫夺你的封号了。”
范夫人听得直皱眉，再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当即呵斥道：“老五媳妇，你少说两句！”找了借口敷衍，“你昨儿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赶紧出去歇着。”她转头吩咐大儿媳，“你去给老五媳妇安排一下马车。”
凤荣娘是未来的理国公夫人，身为长媳，她平时就帮着婆婆料理中馈之事，忙上前道：“五弟妹，我先送你出去。”
萧宁啐道：“滚开！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凤家女！”
凤荣娘一怔，继而尴尬不已。旁边的凤大夫人也恼了——这几位世家的当家夫人身份特殊，皇后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并不是很畏惧皇室公主。特别是萧宁连身份都没有了，居然还敢这样当众羞辱自己的女儿，她不由冷笑，“范五奶奶说话好没道理！荣娘是你的大嫂，听你婆婆吩咐送你出去，你怎的无缘无故骂人？便是皇后娘娘在此，也要讲理。”
萧宁眼见一个两个，都仗着所谓的亲戚关系和长辈身份来教训自己，不由火气上头，怒道：“呸！你们少在我面前猖狂！惹恼了我，告诉母后，叫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范夫人听得胸闷，萧宁这是打算把所有的亲戚世家都得罪光？以后自己在公卿权贵圈子里还要怎么混啊？她想叫仆妇拉人，又担心萧宁乱发脾气打人，转头呵斥另外两个儿媳，“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帮帮你们大嫂，把老五媳妇给送出去。”
范二奶奶和范三奶奶赶忙上前，都是劝道：“五弟妹，少说几句。”两个人拉拉扯扯，想要强行把她给拽走。
凤鸾抿嘴微笑，静静地在旁边看热闹。
萧宁看凤鸾得意的样子就生气，指着凤鸾道：“你不过是仗着父皇偏心，就敢对我猖狂，真是小人得志！”她环顾一圈儿，只觉在场人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皆是面目可憎。若非父皇狠心褫夺了自己的封号，自己哪里会落到这步田地？她不由委屈和怨恨起来。父皇不疼自己了，太子总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不会不管自己的。是的，自己只要等到将来……
她正在浮想联翩，范家几位奶奶已经耐不住上来拉人，“好了，五弟妹少说几句，咱们先送你回去。”
“放开我！你们这群该死的！”萧宁拼命挣扎。偏偏嫂嫂们人多，她挣不开，心头怒血全都涌向头颅。她气极了，恨极了，咬牙切齿道：“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等将来太子哥哥登基了，我要你们都不得好死！”
恍若一声霹雳轰地响起，在场众人都呆住了。皇帝现在虽然说不上春秋鼎盛，但也活得好好的。萧宁口口声声要等着太子登基以后翻盘，意思是皇帝现在做得不对？她盼着太子登基，岂不是盼着皇帝早死？作死都不是这么作的。
范夫人又气又怒，萧宁话已经出口，收不回来了。今儿在场这么多公卿侯门的女眷，还有丫头下人，根本就封锁不了消息，等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范夫人不敢想了。她脸色气得涨成了紫红色，朝儿媳们呵斥，“还愣着做什么？你们是不是没吃饭，都没力气？赶紧把老五媳妇给我送回去！”
范家的少奶奶们顾不得再维持脸面，一个个大家闺秀竟然跟仆妇似的，强行拉着萧宁出去——今儿范家的人不仅脸丢大了，还惹上了麻烦，赶紧走吧！
“放开，放开我！”萧宁委屈地大哭起来。她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种羞辱和委屈？她忽地扭头狠狠咬了凤荣娘一口，疼得凤荣娘哎哟一声，顿时松了手。
范二奶奶和范三奶奶吓了一跳，都道：“大嫂，你没事吧？”
凤荣娘皱眉，“还好……”
萧宁趁着几个嫂嫂愣住之际，忽地向前一冲，直奔凤鸾而去。她拔了头上金簪就朝凤鸾脸上扎去，“你让我活得这么窝囊憋屈，我也不让你好过……”
凤鸾赶紧往旁边一闪。萧宁冲得太快太急，扭身想要追她，却脚底一滑，整个人都朝凤贞娘身上扑去！只听一个哎哟，一个惊呼“不要”，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两个人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贞娘！”凤鸾惊呼道。
红缨等人赶紧上前架住了萧宁，不敢对她怎样，但是却把她手上的金簪夺了，然后几个丫头牢牢夹着，不让她再动弹。
凤贞娘可是大着肚子，怀孕已经六个月，今儿是回来给嫡母拜寿的，哪里料到会有如此飞来横祸？她吓得脸色惨白，声音带出哭腔，“我……我肚子好痛……”
凤鸾赶忙喊道：“快去传大夫！”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范夫人更是眼前一黑，早知眼下之祸，当时就该拼着得罪皇后，也要直接把萧宁给绑送回去！要是凤贞娘的孩子没了，凤家能善罢甘休吗？就是肃王那边，也会责怪自己没有看好闯祸精萧宁！她揉了揉胸口，气得浑身乱抖。简直是家门不幸！
凤荣娘顾不上自己手疼，招呼两位妯娌，叫上仆妇，不由分说就把萧宁给强行架走了。等她再次回来，凤贞娘已经被人抬进了屋子，大夫过来诊脉，摇头道：“脉象有些浮，胎像也不是很稳固……”
“大夫！”凤贞娘的声音带出哭腔，哽咽道，“求求你，一定要保住我的胎儿。”
这种事谁敢打包票？别说她才被萧宁推倒动了胎气，便是没有，谁也不能保证一个孕妇平平安安。大夫急得直抹汗，“在下尽力，尽力。”
龚姨娘更是在旁边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儿啊！”她一个姨娘，不敢抱怨皇后的女儿萧宁，只哭自己女儿命苦，“要是你这一胎有个闪失，可要怎么办才好？天啊，菩萨啊，开开眼保佑保佑吧。”
甄氏一声冷笑。她的儿？看来她又忘了自己是姨娘了。
看在眼下凤贞娘动了胎气的分儿上，甄氏不便多计较，毕竟贞娘回来给自己贺寿，也是敬重自己这个嫡母的意思。她只是懒得再看这里的热闹，更不想掺和，便拉着凤鸾的手道：“屋里太乱，让贞娘静一静吧。”
凤鸾看了看庶妹，不便多说，摇头转身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