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宁府有这样一座山,它形似盘龙,汉代时因有人称其“钟阜龙蟠”,得名钟山。但又因其坡体露出的紫色页岩在阳光的照耀下,会反射出金色光芒,故后又称其为紫金山。
就在紫金山向西延伸出的一条余脉边上,有着一个小小的村落,幢幢民居随着地势的起伏建造,而这些房屋,却都很巧妙的藏在山间繁茂的绿色背后。但是只要你走近了,依然能看到饭时升腾而起的炊烟,还能听到偶尔飘荡至远方的笑闹声。
止夏抬头看了看,正巧山坡上的草丛间露出一个男童的小脑袋,那男孩儿也瞧见了止夏,便大叫一声:“夏姐姐,你可回来了!”话音未落,小男孩儿便张着双臂,沿着山坡向止夏跑去,速度越来越快,竟在快到止夏身前时,一个踉跄滚了下来。
止夏见状急忙上前将男孩儿扶起,拍掉粘在男孩儿身上的草叶,又就着袖子抹了男孩儿脸上的泥巴,笑着说:“瞧你,功夫就差这一会儿?伤着了怎么办?”
男孩儿嘿嘿一乐,却不接止夏的话茬,一边拽着止夏的手往上坡上走去,一边说道:“夏姐姐,娘说你这回会从县里买了笔墨还有纸,要教我认字呢!是不是真的?”
“不是。”止夏故意板起脸孔,瞥了男孩儿一眼,“我可不教你这泥孩子。”
男孩儿一听就急了,晃悠着止夏的手臂说道:“夏姐姐,你不教我,还教谁去?”
“教杏妞和芽子去,她们可静又听话哩。”止夏任男孩儿悠着自己的手臂甩来甩去,只微闭着眼,抬着下巴继续说道。
“她,她们女孩子家家认的什么字?夏姐姐你可不能老偏着她们,难道你就不疼虎子?”男孩儿真急了,不再晃悠止夏的手臂,只是两只小手紧紧攥着止夏的腕子,眼里隐隐含着水气。
“唔……”止夏低头看着虎子,用另一只手抹了抹虎子的头,笑着说道,“看在你没把我胳膊悠掉的份上,勉强教你喽。”
“……”虎子被止夏摸了脑袋,满脸涨得通红,急忙撒开攥住止夏的两只手,“那,那个……娘已经弄好饭了,你跟我家吃还是去芽子家?”
“当然去虎子家了,省的某个小心眼的泥娃子以为我私下教别人认字呢!”止夏弯着食指剐了一下虎子的鼻子,笑看男孩儿无措的跑远。
“你怎么老捉弄孩子?”一个浑厚的声音从止夏身后传来。
止夏回头,看着那日将自己带到这儿来的汉子。
那一日他们走了很久,久到止夏觉得双腿都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才发现马。两匹黑色的马嗤嗤打着响鼻,缰绳就绑在旁边的一棵树上。
止夏很自觉,直接告诉那汉子自己不会骑马,她只是奇怪汉子听了后一脸不信的表情,可等到实际操作的时候,才知道她真的是不会骑马的。因为那日本该为她办的生辰最后竟成了刺杀的闹剧,所以她曾经有过一匹小马,却没人再教自己骑,止夏在心中苦笑。
汉子只好把她放在自己身前,两人乘一骑,来到了眼前的这个村子里。
知道自己根本记不住,所以就干脆不去记。止夏也不再睁着俩眼看路,她实在太累了,一个还没有发育开的女孩儿身体,加上她自来到清朝就没有这么运动过,眼一闭,就昏昏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止夏就躺在虎子家的床上,虎子就在床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那时候她也是一惊,直直的坐起身。止夏本以为自己醒来的时候,周围会是冷冰冰的石牢,或者是有着蟑螂和老鼠做邻居的柴房,更甚者,她以为自己不会醒来了……只是她有时候回想起来,却为自己没有想过能回到原先那个时代而感到一丝讽刺,这样生死不明的未来,难道也比回去来的好么?
那时虎子也像方才一样,拽着自己的手臂,生生把她拽出屋去,嘴里还碎碎的念着他娘说过什么什么的话。而出了门,止夏也是呆住了,看着身处的这个村子,止夏愈发想不明白汉子的意图,而且直到今天,止夏也早已放弃了问那人为什么,也渐渐适应了在这个村子里的生活,一如她适应曹家的生活那么自然……
……
“不捉弄孩子难道捉弄你?”止夏冲汉子翻了个白眼,就向虎子家走去。
汉子听得一愣,抬手挠了挠头,也随着往虎子家去了。
止夏加上带她来的汉子,和着虎子一家四口,把桌子摆在篱笆圈成的小院里,围坐在一起吃着饭。
虎子的娘问着止夏这次去县上都买了些啥东西,虎子的爹则转向那个汉子,熊猫、熊猫的叫个不停,虎子则一边往奶奶碗里夹着菜,一边竖着耳朵听娘亲跟止夏的对话。
汉子叫熊猫,而且也住在这个村子里,是止夏后来见他跟自己像现在一般坐在虎子家吃饭的时候知道的。那时的止夏真是不知所措,一个杀了人,又把自己掳来的壮汉,居然叫做熊猫,而且一脸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和自己坐在一起吃饭……止夏当时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在曹家的记忆,不会真的撞坏了脑袋,其实自己没在曹家生活过,而是穿来的这里……
但是止夏身上虽然又脏又破,却不改名贵衣料本色的男装服饰,明明在告诉自己不是做梦。虎子的爹娘,甚至连虎子也没有问她的来历,整个村子都放佛她早已存在一般接受着她。
村里有二十多户人家,不到百来口人。止夏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开始时就像在曹家时一样,过着米虫似的生活。整日里挨家蹭饭,只是不知该说这里的人们民风淳朴,还是得了熊猫的招呼,对止夏俱都热情的很,也不显生疏,无论老人小孩儿,看见止夏走过,都会笑着与她打招呼。
久而久之,止夏也接受了在这里的生活。她也想过回到曹家去,可是一来她不晓得出山的路,二来她也不想回去面对曹寅。她有时候会坐在河边看着流水发呆,会看着水中的倒影想着那个自己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他低沉的嗓音、深棕色的双眸,还有扶着自己的胳膊时沉稳的大手……止夏是怀念他的,曾经一度认为自己甚至爱上了他……却终究忘了他的身份,他是康熙宠臣,是沉浸官场倾轧,熟悉雷霆手段,是一个虽远在江南,却与紫禁城有着千丝万缕的人。
止夏苦笑,她用了很长时间,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身份,怎么值得曹寅布置那么多……
“你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熊猫朝叼着一片草叶,来到止夏身旁坐下。
“怎么?”止夏抬抬眉毛,看着这个杀人之后又把自己掳来的男人。
“听说你在京城过的并不怎么样?”熊猫不看止夏,也不理她的问话,只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那些事我不记得了。”止夏抛出一如既往的说辞。
“你想回曹府去?”熊猫也看着眼前河里的水,水流潺潺,蜿蜒至远方。
“你会送我回去?”止夏满是嘲讽地看着熊猫。
“如果你想回去,我会送你回去。”熊猫依然没有看止夏,只是很平静的回答了止夏的问题,就像在回答“你吃了没”这样再常见不过的事。
止夏愕然。
熊猫这时却转过头来看着止夏,不大的两只小眼睛,一直看到止夏的心底。半晌之后,熊猫把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地上,望着天空,却一字一句地对止夏说道:“只要你真的想回去,我一定会送你回去,如果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你摘下来。”
清清楚楚的字句,透着坚毅的语气,像极了发誓效忠公主的骑士。
止夏不由又是苦笑,学熊猫的样子,也不去看他,自顾自的说道:“你杀了曹家的管事,累得我脚都磨破了,好容易来到这么个避世之所……现在却信誓旦旦的说要给我摘星星,我是不是该怀疑自己不是顾家的孙女而是你的私生女?”
熊猫摇摇头说:“你该相信我的。”
“相信一个杀了人的人?”止夏叹口气,她实在有些懒得进行这个话题了。自从曹府遇刺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当初醒来时大义凛然说要活的精彩的话,越来越像个笑话。她曾经也想要这样刺激的生活,可是刺激是有了,但心中的疑问也愈加繁重,止夏很不喜欢这样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而且她甚至有一种直觉,她觉得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是明了的。这样一想,止夏就更觉得浑身无力,她起身四下里看了看,该不会《楚门的世界》让自己领衔主演了一回吧……
“你在看什么?”熊猫仰着脸看着止夏探头探脑的动作。
“看看有没有摄像机什么的。”止夏随口说道。
“……什么?”熊猫皱着眉,低头想了想,又对上止夏看过来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这周围是布置了些陷阱机关,可是你说的那个……我没听过。”
止夏看着熊猫认真的表情,听完他的话,不由笑了起来。没一会儿,最初的闷笑变成了大笑,笑声随着奔流的河水,一起逝向远方。
……
“娘,你听,夏姐姐在笑呢!”虎子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回头向河边的方向看去,“娘,熊猫会娶夏姐姐么?”
虎子娘一个手板拍下去,笑斥道:“你个猴崽子,小小年纪瞎琢磨个啥?”说完抄了虎子怀里的碗放在自己手中拿走。
另一边虎子爹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子,眯着眼也往河边瞅了一阵,然后叹了口气,像是跟虎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熊猫没法娶她……小子,以后别夏姐姐、夏姐姐的叫了,你也学着芽子她们,跟爹娘一起叫‘小姐’,记住了不?”
“为什么?夏姐姐都不在意的。”虎子皱着小眉头,嘟着嘴说。
“这是规矩。”虎子爹一改往日里的慈祥,狠狠的看着虎子,一字一字的说道。
面对眼前的父亲,虎子心中恐惧,却也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
“你不问这是哪?”熊猫又突兀的问了一句,打断了止夏的笑声。
“嗯,那这是哪儿?”止夏随口应道。
“我不能告诉你。”熊猫回答的声音十分肯定。
止夏在心中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打定不再理身边这个家伙。
“你似乎也不怎么想知道。”熊猫看看没有追问的止夏。
“说实话,本来我是有些问题,可是……”止夏看着熊猫,“我一看见你的脸,就真是懒得张嘴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熊猫又是一脸认真的表情。
“那你可够费工夫的……”止夏撇撇嘴。想杀自己还何苦耗这村里的粮食呢。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镇定很多。”熊猫自言自语似的点点头,“这样很好。”
止夏有种说脏乎的冲动,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只是又转头看看四周,然后轻轻地说:“这叫淡定……”
……
……
还是紫禁城中的御花园,就在曾经两个阿哥待过的地方,又有两人立于千秋亭之上,只不过两人手中的茶却变成了酒。
其中一人端起杯子浅尝一口,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戏谑,轻声说道:“待过了年,这御花园就又该着热闹上一阵了。”
“可不是说么。”边上另一人拽了拽领口,看着刚才说话那人,“估摸着这回咱俩的福晋是要定下了。”
“怎么?你不愿意?……说起来你宠着的那个小妾下月就该生了吧?”
“嗯,九哥家里那个不也就这俩月的事儿么。”胤礻我搓了搓手,“她头一个没得的时候,我也心疼的紧,那也是我的头一个孩子……九哥对你家那个就不上心?”
“这有什么好上心的?”胤禟也不回头瞅胤胤礻我一眼,将杯中酒喝尽,抬头看了眼清冷的天空,喃喃道:“皇阿玛的这次南巡,透着股子怪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