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桑捷引路,止夏跟随其后,一路上止夏未曾看见一个下人。而她本以为会去往桑瑜的闺房,却未曾想一路走到了后院的花园子里。这个花园子很大,若是刨了地理的花草,怕是能建成三进的院子了。
花园很空,除了低矮的花草,没有一棵树木。再看那些花草的长势,就算说是野花野草也不为过,根本无人照料,自然也没有园丁住的小屋。花园的正中有一个石桌,石桌周围还有四个石凳,很像前世里随便哪个公园都有的那种摆设,石料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这倒是同桑家本身有些格格不入。止夏环视一周,不由笑道:“看来大小姐和小公子真是有话要对止夏说了。”
“小姐明见。”桑捷伸手请止夏先去坐了,“今儿一个下人都没有,所以我这当弟弟的只能代劳了,小姐先坐着,我去端起茶来,姐姐一会儿就到。”
“不要茶。”止夏说道。
桑捷听得一愣,但随即便笑着点了点头,往花园外走去。
止夏看着身处的花园,正在好笑是不是该用荒芜来形容的时候,桑瑜便款款前来。
“小姐在笑什么?”桑瑜一面在止夏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一面问道。
止夏又环视了一周,笑着说道,“若说你们桑家居然有个比那郊野荒地也整齐不了多少的园子,怕是除非像我这样亲眼见着了,否则别人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小姐也说了,那不过是‘别人’罢了。”桑瑜也笑道,“这里方便说话。”
“要说方便说话,也该是个书房密室之类……”
桑瑜轻摇纤手,笑道:“那些个都是骗自己个的玩意儿,书房?密室?你瞧不见外头,又如何知道外头有没有人瞧着你?还是这园子好,又大又空,有个什么人一眼就能瞧见。”
“难道稍事修整一番不好么?”止夏看向桑瑜问道。若说是防人偷听她也想到了,可这满院子的杂草野花,不做一丝修整,倒有些不合桑家的身份了。
“这个嘛……”
“姐姐已经来了?怎的也知会弟弟一声,害的弟弟拿了东西又跑去找了姐姐一趟。”
桑捷双手提了个大食盒,半闭着一只眼睛朝桑瑜发着牢骚。
“你这孩子……”桑瑜起身去接了弟弟手里的食盒,“姐姐错了还不行?也不知道上辈子犯了什么事,这辈子到落在你这个小魔障的手里了,生来就得为你操心,天天惦念着你的吃穿用度也罢了,这会子还得承这没来由的怪罪。”
“瞧姐姐说的,弟弟不就那么一嘟囔,反倒惹了姐姐这么些埋怨。”
“得,得,不和你个小魔障说了,偏又惹了不是来。”
桑家两姐弟一边打着嘴架,一边把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码在桌上。
“怎么还拿了酒?”桑瑜从食盒里提出一小坛酒,向弟弟问道。
“是我麻烦桑公子的。”止夏说完便起身从桑瑜手里接了过来,“或是以前掬了太久,自从在山里尝到了这酒中滋味,却是如何也放不下了。”
桑家姐弟看着止夏弃了玉杯,直取了个瓷碗将酒倒满,又双手捧着仰头喝了,再看到那酒汁顺着止夏的颈项流下,两人不由对视着皱了皱眉。
“小姐……”桑捷想伸手去挡了止夏的酒碗,却被桑瑜拦住。
“小姐先慢慢喝着,我们姐弟现在就把话都说给小姐听。”
止夏眯了眯眼,没有说话,却轻轻的把酒碗放回桌上。
桑捷叹了一口气,桑瑜却已经说道:“还记得前日我同小姐说过,小姐的母亲于我桑家有大恩,所以小姐但请放心,如今我们姐弟所说所为,均是尊了家中父母的教训,而所有这些,也俱是当年小姐的母亲交托与我桑家的。
“外间关于我桑家的传闻数不枚举,更是有真有假,只是有一件事,想必小姐也是听说过的,那便是家母于乌珠穆沁乱军之中诞下捷儿之事……”说道这儿桑瑜顿了下,看到止夏点了点头,又接着道,“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事实是……”
“事实是小姐的母亲深入乌珠穆沁,救出了我的母亲,代替母亲,死在了乱军之中……”却是桑捷接了话头,“如果没有小姐的母亲,便不会有我……”
止夏抬头看着满脸苦色的桑捷,又转头看了看桑瑜,两姐弟默默的取了酒碗俱都灌下一大口。止夏又低下了头,老实说她对于这个“顾止夏”的娘亲,根本毫无印象,而且照桑家姐弟的说法,也是在“自己”不满一岁时就已过世……所以她并不痛苦,依然很淡然的喝着自己的酒,空了,就再倒满……
“……小姐?你……不恨我?”桑捷皱着眉看着自顾自眯眼喝酒的止夏问道。
“恨你?为什么?”
“因为……因为……”
“那是她的选择。”止夏看着手里的碗,皱了皱眉,说是碗,却很浅,碗沿很宽,反倒像个盘子似的,“如果是我的话,那种情况下选择救出你的母亲和未出世的你,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救人,也不是为了让他们活着问自己的后人,恨不恨自己……你说呢?”
“……小,小姐……”桑捷看着止夏,不由愣住。
“果然很像。”桑瑜却定定的看着止夏道。
“像什么?”
“像你的母亲。”桑瑜如是说,“在她决定深入乌珠穆沁之前,父亲早已放弃了母亲和弟弟,直到她站出来要去救人的时候,父亲也曾问过她,父亲问‘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我桑家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当今圣上?’……而她却笑着回答父亲说‘这是我的选择,与他人无关,如果我不幸死了,那便死了,你无需将此作为恩德铭记一世’……”
止夏捧着酒碗的双手顿在半空,半睁着眼睛看着正在述说往事的桑瑜。她没有忽略那句“如何面对当今圣上”,她也不信桑瑜会不明白从自己嘴里吐出的话有什么问题,所以止夏没有追问,只是用眼神示意桑瑜少说无用的废话。
桑瑜见止夏眼中的不耐已经盛起,只用手捂着嘴轻咳了一声,却是桑捷接过了话去。
“其实小姐并非顾八代的孙女,跟那个顾家也毫无关系,小姐其实是随了你母亲的姓氏,小姐的母亲叫做顾菁……”
……
……
“顾菁?”胤祥一边挥退两旁的侍卫,一边小声的问胤禛道。
“嗯。”胤禛抬头看着悬挂在亭上“江山一览”的匾额,轻声应着。
“那丫头的娘亲?”胤祥也随着胤禛的视线看去,“这是皇阿玛第一次南巡来此时写下的。”
“嗯。”胤禛看着那匾额,眯了眯眼,抬脚走进亭中。
“我可没听着那顾八代家还有这么个闺女。”胤祥摇了摇头,表示对顾家的人实在没什么印象。
“你没听过是自然的,顾八代除了装病,最擅长的却是装糊涂。”胤禛依然眯着眼,立于亭边环视着四周。
“那四哥提到这个顾菁又是何意?”胤祥挠了挠头,“咱们不是说好了这一路不提那丫头的事了么。”
“不是说那丫头,是说她的娘亲。”胤禛抬头看了看远处高耸的慈寿塔,“最近想起了些旧人、旧事……”
“……四哥怎么就偏跟这些个好景有仇似的,这一路竟琢磨着那点事了……”胤祥耸了耸肩。
“呵呵……你可知道皇阿玛第一次亲征葛尔丹时,有一家商号名动全军么?”胤禛轻笑一声说道。
“徽州桑家。”胤祥抬眼看了看胤禛,“四哥,你欺负我小是不是?”
“十三弟,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更何况那一次,我也没有随驾而往。”胤禛拍了拍胤祥的膀子,接着说道,“不过三十五那一次,倒是在军中听得不少,而且也亲眼见了那桑家家主。”
“我知道,那年四哥统领正红旗大营。不过那桑家……我倒是听说过二十九年那次他们桑家算是大出风头,不过终究是一介商贾罢了,却不知道四哥听得什么了?与那顾菁又有何关系?”
“桑家不单是一介商贾。”胤禛放在胤祥肩上的手不由用力捏了捏,“二十九年那场风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出的……只是其中有些部分的说法甚是语焉不详,再加上与那丫头有关,我边着人暗中查了一下……”
“哦?看来四哥是查到什么了?”胤祥看着身侧的胤禛问道。
“他桑家的主母并非倚靠那不足五百人的骑兵逃出敌营,更不是别提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能有多大能耐,而是顾菁换回了被俘了桑家主母……”
“喂……难道说……”胤祥不由深深皱起眉头。
“嗯……一次成功的奇袭,但却为了一介商贾之妻,失了顾菁……但偏偏皇阿玛和太子,都没有责罚桑家,反倒是皇阿玛还赐名赐爵大加封赏……”
“……四哥,难道……”
……
……
“……桑家,间接的做出了当今圣上及太子想做却又不敢、也不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