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夏看着眼前的姐弟二人,久久不曾言语。直到夕阳渐沉,屋子里的光线也黯淡下来。因为下人们一直未得主令,所以止夏面前的茶杯已经空了很久,她深吸一口气,又使劲吐了出来,这才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咱们是不是该吃点东西呢?我可是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过呢。”
“……是我们疏忽了。”桑瑜听了苦笑一下,随即也站起身来大声的唤了楠梓进来。
想是下人们虽然未得指示,但是依然按照主家的习惯正点准备了饭食,所以楠梓走后没多久,就有下人挨个端了饭菜前来摆膳。
桑捷看了看一直没再多说的止夏,又瞅向自己的姐姐,两人视线相逢,均是苦笑。他们该说的,也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又不好再逼止夏,只得默默的陪同止夏用膳。
止夏风卷残云一般的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偶尔也会抬眼瞅一下苦哈哈的姐弟俩,她确实同情桑家,可却没有过多的负罪感,当年桑家家主既然敢随着清军出征的脚步行商,他就应当做好了承担命运的后果,或者大富大贵,或者尸骨无存……只是眼下毕竟不是当年,当年桑家家主或许还有承担后果的魄力,而如今的桑家,已经过了十数载的好日子,他们已经习惯了那种优渥的生活,所以他们虽然有鱼死网破的打算,但却早已没了当年的锐气……更何况,自己的命其实也挺苦的……止夏撇撇嘴,继续闷头苦吃。
……
饭饱之后,止夏揉了揉鼓胀的小肚子,然后很潇洒的跟桑家姐弟俩说要饭后散步,便悠悠的出了屋去。桑瑜和桑捷两人面面相觑,又是一齐叹气,便远远的缀着止夏一同出去。
止夏在前面晃着脑袋左看右看,望天望地,却偏不理会身后的两人。姐弟俩跟的不近,但也不远,只在身后悄悄的嘀咕。
“弟弟,你瞧着小姐她这是什么意思?”桑瑜皱着眉头,侧头朝着桑捷,低声问道。
“估摸着……小姐该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只是……”桑捷苦笑一声,“怕还是恼了咱们姐弟,估计晾着咱们罢……”
“这……”桑瑜轻叹一声,“说实话,这也不能怪咱们,小姐虽身份特殊,可终究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我们总是一开始有所隐瞒,但也全盘相告了……难道真让我们桑家求她?”
“姐姐,我今年也不过十三罢了……”桑捷摇了摇头,“小姐恼的也不是那些个虚的,凭小姐的聪敏,早该想了个清楚,恼的……该是我们桑家的盘算……”
“这……什么意思?”桑瑜迷惑的看着桑捷。
“姐姐不明白?”桑捷看了前面不远处的止夏一眼,又收回目光,往身旁的姐姐边上又靠了靠,接着说道,“母亲与父亲的打算,姐姐该是比我清楚吧?我这次来京……可是好说歹说求了两个月呢……”桑捷说着往自个儿脑袋上指了指,桑瑜见了他的小动作,心中明了弟弟是指自己御赐的爵位。桑家小公子蒙当今圣上赐名封爵一事,不知使得桑家成了多少商贾世家的眼红的对象,而父母一直将他绑在徽州,也是担心某些无良之辈做出什么下作的事来,使年幼的弟弟造到什么不测……桑瑜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弟弟继续往下说。
“虽然爹爹并未明说,但这一路行来,知道姐姐使人……”说着又指了指前面的止夏,接着说道,“咱们桑家的这些小动作我都看在眼里,这几日又尽量配合着姐姐行事,所以对于爹爹的打算,虽说不上一清二楚,但也是明了大半。”
“……那又如何呢?”桑瑜没有多问,自己的弟弟从小便聪慧过人,甚至六岁时就已经能够和爹爹商讨生意上的事了,所以凭着他掌握的信息,再加上因着是自己亲弟,桑瑜本就没想过多隐瞒,所以对于桑捷能够想到父亲秘密交给自己的使命一事,并没有惊讶,只是不懂弟弟所说的止夏着恼的原因,“我自认为爹爹的打算对桑家甚是有利啊,若得小姐相助,非但能逃过此劫,我桑家的富贵与名望更能远超以往……”
桑瑜还未说完,就发现桑捷正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还未能详问,姐弟俩已经随着止夏走到了那个“荒芜”的花园子,三人在石桌旁停下脚步。止夏先一屁股坐下,又指了指石桌旁另外的凳子,示意姐弟俩也坐下。桑捷苦笑着坐下来,桑瑜见弟弟的表情,又知道止夏这番必是有话要说,只得把疑问吞回肚里,皱着眉俯身坐下。
止夏四下里看了看,天尚未全黑,天地相接处还是稍显苍白的浅蓝色。因为院中并未掌灯,适应了暗色的双眼,还是能够看清这个本就没有多余物件的园子的每一个角落。
桑瑜看着四处瞎瞅,却偏不和他们姐弟说话的止夏,眉心处越皱越心,只觉得心中再绷不住,正要张嘴问时,却发觉得自己的袖子正被弟弟扯住,她看向桑捷,桑捷朝着桑瑜摇了摇头,然后苦着脸站起身来,往石凳后面退了几步,这才双手抱拳长揖到地,对止夏说道:“小子仅替姐姐、家父向小姐告罪,还望小姐原谅。”
桑瑜见弟弟如此作态,正要发作,却又被桑捷递过来的眼神制止,只得紧握着拳手,闷声坐着,也不理会止夏,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脚下的石板。
止夏眯着眼睛看了看桑捷,又看了看桑瑜,低头笑笑,这才抬头看着正垂着双手,低头站在身前的桑捷,轻声说道:“桑公子倒也称得上少年才俊啊……”
“小姐过奖。”桑捷的头又低了低。
“罢了……”止夏站起身朝桑捷微微颔首,示意他坐回去,“老实说桑家待我……呵呵,也算不错,本来桑大小姐告诉了我那么多不知道的事,我是心存感激的,可是你们……却是在不该过于轻视我……”说到这止夏似是想起什么,眼神竟有些恍惚,半晌没有发话。
桑捷有些疑惑的看了止夏半晌,止夏才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接着说:“……我只要你们两人一句话,莫要再存了利用我保住桑家的念头,我希望我们今后……就像商场上的朋友一般,为了利益罢,我们能够好好的合作……”
“不。”桑捷又站起身来,朝着止夏一揖道,“桑家今后,惟小姐马首是瞻。”
“弟弟!”桑瑜满脸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弟弟,正要再问,却见自己的弟弟狠狠瞪了一眼,又看看止夏,衣袖一佛,竟起身恼羞而去。
止夏看着桑瑜急急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桑捷道:“你该先跟你姐姐商量好的,或者该跟桑家家主,你父亲也商量一下……就算你有自信能够掌控桑家,我可是还嫌你有些年幼呢。”
“诚如小姐所说,彼此彼此罢了……小姐心智过人,已叫桑捷心服,更何况……在这件事上,小姐的打算实才是桑家目前最好的选择……家父年纪已大,十数载养尊处优也已磨去了当年的锐气,难免做出错误的决策……然小子年幼,但为了桑家数百口性命,一定会劝说家父,竭尽桑家所能,全力辅助小姐。”
……
桑捷推开房门,见姐姐正靠在榻上,胸口处剧烈的起伏,早已显露出她的怒气与烦躁。
“你现在可以解释了。”桑瑜瞪着自己的弟弟说道,“我虽然一直相信你的才智与秉性,但眼下我依然要一个解释。”
“姐姐,爹爹他确实做错了……”桑捷走到姐姐身旁坐下,轻声轻语的说道,“如果我们桑家真的携了小姐私自搜寻水晶石板,那只会让我们桑家更早的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为什么?如果我们裹挟于她,莫论用强还是使诱,直待寻回所有的碎片,将那组织掌握于我桑家之手,何惧他是太子还是皇帝,且至此一事,不仅能令太子和皇帝不敢出手动桑家,甚至能使徽州桑家之名响彻大清!”
桑捷看着越说越激动的姐姐,只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姐姐,有时候我也会因为自己的身世而怨恨老天,可更多的时候,我却感到庆幸。庆幸我有着目光和胆识都远超常人的家人,庆幸我们的家人都没有因为来自皇权的威压而日日胆战心惊,反而常有笑语,甚至不似其他小民一般畏惧皇权,庆幸着我将有一个传奇的人生,而不是像其他的纨绔子弟那般一生庸碌……可是姐姐,我已说过,年纪的老去还有富足的生活,都让爹爹对大势的判断和抉择产生了偏差。如果我们真的愚蠢的做出想要掌握组织的事来……且不说太子会怎么做,他那些同样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兄弟们会怎么做……当今圣上,他当年会默许桑家的作为,今日却是必不会允许一介商贾去试图挑战他的皇权,只要我们桑家露出一丝这样的苗头……非但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就连小姐,也定会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