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的进宫给日渐老迈的朱元璋带来了久违的家庭温馨——事实上,从马皇后和太子朱标先后辞世以来,皇城里的气氛已经变得越来越压抑沉闷了。朱元璋的性情也变得越发孤僻阴郁,暴虐无常起来。朝中的官员们上朝时都是兢兢业业,唯恐自己在朝堂上都触犯了龙颜被当庭杖责。前不久,还有两个两个在值夜时打瞌睡的小太监在朱元璋的一怒之下,被活活打死。
燕王世子和皇太孙都来了,皇上的心情也该放松些了吧?宫里的内监宫女们心里暗自琢磨着——
寝宫里,朱高炽和朱允文陪着爷爷吃了一顿和和美美的晚饭。祖孙三人吃着当年马皇后最拿手的家常小菜,聊着家长里短。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兴奋,朱元璋红光满面,年迈的老人拉着自己的孙子,唠唠叨叨的述说着当初他们的父辈幼时的点滴趣事——这阵势不像是皇家的夜宴,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团圆。
当天晚上,朱高炽留在了宫里,陪自己的爷爷渡过了一个难忘之夜……
次日上午,朱高炽持别爷爷回到燕王宅邸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项凌和他的部下一干人等在王府里一夜未眠。
“不就是进宫一趟么?至于吗?”朱高炽私下笑着对项凌道。
“南京不是别的地方,还是小心些的好。”项凌笑着回答朱高炽。
……
离寿宴开始还有两天,宅子里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从北平运来的寿礼虽然包装的很严实,但是在经过一路的颠簸之后,很多东西还是要重新包装清理过。这么多贵重的物品,整个宅子里的仆佣们全体出动,甚至还拉上了十来个项凌的部下。
这么多贵重的物品搬来搬去,朱高炽自然不会放心,恨不得成天呆在宅子里盯住。好在宅子里的管家老姚是个很能干的老头子,将宅子里的大小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朱高炽也就将清理寿礼的事儿交给了老姚,自己换上便服和项凌带着两个随从悄悄到街上溜达去了。
南京到底是天子脚下,就是街道都比北平宽敞不少,道旁的房屋店面整齐划一,就连门前的招牌幌子看起来都十分的协调统一。看上去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到底是天子脚下啊——连街上的铺面都是这么整齐!想必在这儿做生意心里都要比在别处舒坦许多啊!”项凌显然没见过这样整齐划一的大街,很有些叹为观止的意思。
“项少爷,您这是有所不知啊——这条街从南到北横贯南京城,将南京城分成两半,是南京城里最宽广的街道了——说起来,也是南京城里最繁华的街道。”老姚派来为少主人领路的小厮笑着为项凌解释:“不过啊,在这儿做生意可不是什么舒坦的事儿。”
“哦?怎么会呢——”项凌很有好奇心的问道。
“您和少主人刚来南京不久,当然不知道了——”项凌的提问让这小厮觉得很有面子,瘦小的胸膛挺的高高的,语气中隐隐带着几丝自豪:“这大街原本就是南京城里最繁华的地界,两旁的商铺无论是干什么买卖的都是赚钱的不行。说句夸张些的话——整个南京各行各业里的龙头都在这条街上。”
“唉!说起来,也就是因为这块儿太肥了,这才引出后来的事儿来——其实说起来也还就是前年皇上大寿前的事儿。”这小厮一边走一遍指点着两旁的店铺,如数家珍:“那年刚好碰上应天府府尹治丧回乡——那个老头子上任之前只是吏部的一个侍郎,没什么家底,在南京呆了不过四五年的功夫,回乡之后光是良田就买了上千顷!”
“这和这条街有什么关系么?”项凌有点不耐的打断小厮的摆显。
“啊——”小厮连忙回到正题上:“接任的府尹也是从吏部出来的,对前任的‘丰功伟业’眼红的不行,就想借着皇上大寿的机会好好的捞上一把。他想了各法子——皇上大寿,南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都要整修。但是这位府尹大人将城里的商贾们召集起来,宣布今年整修的不光是街道,各个商户的门脸和招牌也要同一整修过。为了整修的效果整齐划一,所有的店铺在整修之前都要在衙门领取整修的图样,按照档次高低,每份图样价钱一两到十两不等。此外,招牌也要照此办理。”
“好贪心的家伙——天子脚下的的一个小小府尹而已,竟然如此的嚣张,难道就没人去告他?”项凌嘴里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算下来,这位府尹大人就是成天数银子都来不及啊!这样明目张胆的捞钱,难道他就不怕犯了众怒么?
“没有——”小厮的笑里有些苦涩:“这位大人的上下关系打点的极好,和朝中的几位大员都有不浅的交情,城里的商家们就是想要告状也要先看看自己的后台硬不硬。何况除了收费贵了些,这位大人提供的图样确实不错,也没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这些商人们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行了——难得有机会出来逛一逛,就不要说这些让人不快的事儿了。”朱高炽打断了两人的话。
正主儿发话了,两个随从只好摸摸鼻子,跟上他的步伐。
……
南京城里看着漂亮,但是细细逛起来就远远比不上北平了——这是项凌后来对这次出行的总结。虽然店铺的货物和北平相比不想上下,但是价钱远远高于北平,而且质量也没法儿保证。更要命的是,店铺里三不五时的就会有插着双手的差役晃来晃去,大大咧咧的拿了东西就走,店主人不敢发作,还要陪着笑脸将这些瘟神打发出去,实在是让一行人倒尽了胃口。
朱高炽原本是打算在街上好好逛一下的,但是这一路上的见闻实在是让他提不起继续走下去的兴致了——项凌也有同感。
但是就在他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两人的眼帘——
他们遇到的,是在中秋一役之后就和李少忠一起调回南京的原辎重旅统领赵匡言。和一心要在军队里建功立业的李少忠不一样,回到南京之后,已经被一连两次大战(虽然两次他都没有直接参与)赵匡言实在是不想在军队里混下去了,但是他们家的老头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固执,居然又把他弄到南京五军都督府里顶了个闲职参事的职位。
名义上五军都督府是兵部辖下,掌管全国禁军和卫所军(除了北平都督府辖下的三省民军和镇北军)的最高机构。但实际上,禁军从来都是直属于皇帝,由皇上的亲信执掌的;而在经过洪武二十年的那次大整编之后,单纯的卫所军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五军都督府已经成了一个名义上的机构,除了每年固定的较阅各地驻军以及执行军律,充当军法官之外,没有什么实权。呆在里面的一部分是跟不上形势的老古董,更多的,则是赵匡言这样不想吃苦但是又想在军队里混日子的世家子弟。
无论如何,见到了旧日的战友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儿,何况当初在嘉峪关时,赵匡言就是以善于交际著称的。作为皇妃的弟弟,朱高炽也有充分的理由和这位名义上的舅舅搞好关系。于是,朱高炽将那小厮打发回去,自己和项凌跟着赵匡言一起上了一家小有名气的酒楼,把酒言欢。
和上次于李少忠一起喝酒一样,桌上的三人都回避着任何可能破坏气氛的话题,一边相互劝酒,一边找些高兴的话题来下酒。
赵匡言虽然号称交游广阔,酒量不俗,但是酒量还是差了两个常年呆在北方,把烈性烧刀子当白开水喝的战友。小半个时辰之后,赵匡言已经有了不胜酒力的感觉——
有了几分醉意的赵匡言拉着朱高炽的手颠三倒四的说着什么,朱高炽很有耐性的听着。大约是在说他自己在五军都督府里混的很不如意。眼下江南又不太平,他很怕在西北有过“实战经验”的自己会被派去打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呆在北平不会来呢!”赵匡言喃喃的吐出这么一句,便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江南不太平?项凌心里很奇怪——好像自己没听到过这样的风声啊?难道最近又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项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上司。
“大概是倭寇又来犯边了——”朱高炽回答了项凌的疑问:“别这样看着我,对倭寇我也了解的不多。”
“倭寇犯边?”项凌努力的回忆着脑子里的相关资料,但是除了知道这些人是来自大明东北一个岛国上的海盗,十分贪婪凶恶之外,就再也找不到进一步的东西了。
这时,外面的大街上,一骑快马从大街上往兵部衙门的方向狂奔而去,马上是一个满脸风尘,背上背着一个竹筒的士兵——那是兵部的六百里加急驿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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