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皇帝，陆炳乘着昏黄的天色径自先去了高家，熟门熟径，无须下人引路，在高宅书房重地，高恕备好酒菜等候他多时了，天色开始发暗，业已是掌灯时分。
高恕急匆匆地起身迎道：“文明，跟圣上谈得如何，圣上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别一个尽地傻笑呀，到底怎么样……”
陆炳见了高恕急急巴巴的样子，了然地笑着就是不答话，好久，才道：“叔在家里是呆烦住腻了吧，叔怎么也不请文明先坐下？待文明填饱了肚子，才好一一道来呀！”
高恕一愕之下也笑了起来，感到确实有点失态，连连点着头说对请陆炳落坐，斟满酒敬了一杯，笑道：“文明其实就是不说，为叔也能看出三五分来，从文明神采飞扬，眉梢带喜的神色里，更不难猜出必有喜讯带来，对不对？”
“叔这算是在旁敲侧击吗？”
“就算是吗，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对，却也不对。”
“哦，此话又待怎讲？”
“文明觉得是不是应该在喜讯前面加几个字才对，天大的喜讯。”
高恕眉目一扬，霍然站起：“天大的喜讯，难道……”
“对，叔你正式复职了，这是圣上亲口允诺地……”
“太好了！”高恕雀跃地像个拿到棒棒糖的小孩，大笑中三连击掌，扬声叫，“老倪，出来了，别躲在里头偷听了，该是让文明知道的时候了……”
“老倪？”陆炳转首之下骇然色变，像是见到了鬼，暗室秘门突开，当门挺立的老倪含着笑容踱近，正朝陆炳点头致意，不是那个传闻中已被毒死的东厂倪指挥，还有谁？
倪指挥抄起酒杯，自斟自饮，大笑：“哈哈，痛快呀，文明，来，我敬你一杯……”
陆炳神情怪异，碰了杯后任杯中水酒浅落，傻傻地问：“倪叔叔，你……你不是死了吗，被人毒死在牢中，怎么现在又……”
“是啊，确实死过一次，可又能说明得了什么呢，最近都城里发生的怪事还少吗？人死复生早已不是什么稀奇大事了，别人死了可以活过来，难道我老倪运道就这么背，死了就不可以回阳？”倪指挥信口胡说八道，神情颇为仰郁苦闷，仰脖就咬住壶嘴，酒灌个不停。
陆炳转首向高恕发问：“高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下轮到文明急了吧，嘿嘿……”高恕托着酒杯安坐下来贼笑，有样学了个现成，也卖起了关子，一报还一报呗。
陆炳苦笑两声，高恕并非不想说，他是在借题发挥，苦里作乐，安慰有些失意的倪指挥。
陆炳神情变得庄重起来，端杯先干为敬，再次举杯，高声道：“两位叔叔在前，文明是个晚辈，先干为敬，再敬二位叔叔一杯。但文明得先在这里说句掏心窝子话，文明方能安心地饮下此杯苦酒，文明也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人，对两位叔叔那渡日如年的处境与心情并非是没有同感。二位叔叔若了解文明的为人，想必也应该不会认为文明是薄情寡义之辈，文明敢负责保证地说，有文明的一碗饭在，绝不会少了二位叔叔的一份，二位叔叔若相信文明的为人，请一同举杯同干。”
高恕第一个响应：“我提议，为了我们以后的好日子，咱们三个同干一杯如何！”
倪指挥也不再撒泼：“说得好，为了以后的好日子，干了。”
好一杯交心酒，畅快都写在脸上了。
陆炳起身为二人挟菜，正容地请教道：“二位叔叔现在可以告诉文明了吧！”
倪指挥摇晃着头，对高恕道：“希仁，还是你来说吧！我这条被殃及的池鱼，虽然险死环生，可还些事情却依旧稀里糊涂……”
高恕沉吟了半晌，回忆那天的情形：“当天事发过程并不复杂，只是眼下刘进人已死，死无对证……”
事情就发生在陆炳被离职那晚，也正是陆炳出走南下涿州那天，靖安署这种临时性的单位，人员是从各方面抽调出来，陆炳一走，老资历的高恕又被撤了职，加上皇帝故意迟迟不任命新的代理人选，矛盾就显山露水，群龙无首之下，山头并立，人事方面一时大乱。
靖安署的人反客为主，虎落平阳的倪指挥先遭受一翻毒打，后被羁押在南城兵马司的狱城里头，而后那个牢房管头刘进也趁机作祟，在食物里下毒，妄想加害倪指挥。
与陆炳唱了一曲双簧戏的高恕，一直在暗中留心，见机使了个掉包计，把倪指挥替换出来后，又把那俱被毒毙的死囚犯死尸给偷走了，此案就成了一件无头悬案。
而在这两个月里头，倪指挥都一直藏匿在这密室里头，过着担惊受怕不敢见人的日子。
“刘进？”陆炳不解地摇了摇头，“我记起这个家伙了，就是刘东山那事时，被我借故打了几记板子，不卧病在家，修养在床，却跑到牢里毒害倪叔，在当时那种节骨眼，行径确属怪异。倪叔，恕文明冒昧问一句，你与这姓刘的认识吗？”
倪指挥不敢肯定地摇头：“应该没有吧！”
陆炳眉目紧拧：“再想想。”
倪指挥依言，也拧起眉目搜枯索肠，好一会儿才说：“绝对不可能认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人，对此人更加毫无印像。”
“也就说素昧平生，更无嫌弃仇怨，对吧！”
倪指挥使劲地点头。
陆炳更加大为不解了：“可这是为什么呀，实在有点说不通了，这姓刘的不疯也不傻，滑溜得像条泥鳅，可他为何仍旧要落井下石，甘冒性命之忧毒害倪叔这样的朝廷武官，他会是出于何种动机呢，难道还有什么利益驱动之下能大得过自己的性命与前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