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洋久经官场,自不会为这么几句话所动,脸上不露声色接过小厮从唐彬尘手上递过来的书信,展开后细细看了遍,然后放到桌边,一只手富有节奏地扣击了几下桌角。
站在一旁的施羽把这一切瞧在眼里,嘴咋巴咋巴的,瞧那身板,瞧那做派,瞧那表情,优秀政客的基本资质啊,他努力回想了下,好像前世电视里出现的省级官员也不过如此了,看来老爹升值潜力依旧嘛。
施洋可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心里在转什么念头,他正在琢磨马得功信里面客套后向他许诺的利益。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是恒定不变的道理,他理解。但在那些充满诱惑的利益前面,他仍然不准备百分百配合那个镇江总兵,他手下的兵打了自家儿子自然是个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近日他分析朝局,总觉得有丝不同寻常的异样,当然,眼前的事还是需要应付的。
“马大人有心了。”施洋笑眯眯地轻抚着短须,“本府已按马大人授意布置好了一切,这片宅院中张员外与李府府上都有增加用度,且还增加了不少仆役,不过是否其中有钦命要犯,我手下差役皆无人见过,却是无法相认的。”
“既如此,请知府大人准许在下率人前去搜查,钦命要犯事关重大,我手下军卒中有人见过必能找出。”唐彬尘连忙接口道。
“那好,就请唐先生与本府钱捕头一起去拿人,本府在此静侯佳音。”
唐彬尘也不再废话转身出去安排人手。
施羽心中到也不担心,自己老子是本地第一大员,自己窝藏个人,现在不也是倒霉了人家嘛,可怜了那张员外了,前不久据说还来拜访过他们家,送了一块美玉给自己,而那李府就有点活该倒霉,据说和本省巡抚有点姻亲关系,平时很是嚣张,这不,他打死也不信自家老爹不是有意的,只不过唐彬尘那人有点奇怪,他总觉得那人的目光怪怪,似笑非笑的,好像明白很多又好像不怎么明白。
就譬如这事,他总觉得被他父亲称赞优秀的人不应该不明白父亲这条借刀杀人的手段?但这个代表镇江总兵的幕僚却没有任何反应,坐看着老爹享受渔翁之利还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即使以后那个巡抚真要算帐,找的人也绝对不会是他爹。
“羽儿”一直喝着茶的施洋忽然朝伺候的总管使了个眼色,这总管立刻带领家人退出了厅堂。
等胡思乱想的施羽回过神时,屋子里已只有他们父子俩个人了,他这才意识到父亲有重要的事吩咐,连忙竖起耳朵,低下头,恭顺无比。
他只觉得老爹那眼神一直放在他身上,却不说话,目光冷搜搜的,全身发毛,心中有些惊慌,暗想自己最近好像挺乖啊。
“羽儿,你可知为父为何屡次招你前来?”
“孩儿不知。”从父亲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施羽很紧张也很小心。
“不知?”施羽终于感觉到父亲那道目光移开了,全身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不过听到的下一句话差点骇得他坐倒在地。
“那个人你一直藏在柴房里吧?”
瞬间,施羽只觉得嘴有点发干,父亲的语气很轻缓,但对他却太过震撼,全知道了,全知道了,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恐慌了起来,来到这一世所积累的强大信心被击了个粉碎,只觉得站在父亲面前的是个赤裸裸的自己。
施洋虽未用正眼瞧,但余光还是时不时观察自己儿子的反应,见他突然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却是一惊一痛。
惊的是他用言语试探,得到的反应竟和自己猜得差不多,自己的宝贝儿子真正的胆大妄为,竟敢窝藏钦命要犯,痛的是他刚才那么吓他,会不会把儿子吓倒,毕竟站在自己跟前的孩子还未成年。
可他也奇怪,就自己这么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竟然有着这么大的胆子和细密的心思,一时间他产生了种看不透的错觉。
“胆、大、妄、为!”施羽没有得到想象中的雷霆之怒,恍惚中父亲一字一顿的对着他说。
他回过神的第一反应是先四顾左右。
“放心,周围无人,厅堂内只有你我父子。”
施洋也是无意从小厮那获知,儿子每天生活越来越有规律,而且中午都会比往日多吃点东西,父母关爱孩子自然会去关心关心这种变化,谁知道便被他暗暗瞧出的端倪。
“羽儿,你知他是何人?”施洋眼睛紧紧盯着儿子,面无表情。
“钦命要犯。”
“那可知私藏是何罪?”
“死罪!”
空气仿佛停滞了下。
“不,如今是诛连九族!”
施羽觉得背心的汗流了好多好多,眼角不由自主的抽着,想避开父亲的目光。
“为什么要藏?”
“孩……孩儿觉得他是好人。”
“如今你准备如何?”
“孩……孩儿不……不知,请父亲教我。”心底,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觉得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开始笼罩在心头,转生后他终于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是在生活,而不是来这里游玩的。
施洋静静地看着他,幽深的眸子闪过到亮光。
“羽儿,世界上永远没有永存的秘密,我不想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了,你——懂吗?”
施羽终于低下了小脑袋,眼神直愣楞地垂到了地上,呆呆地继续看着地板板砖之间的缝隙。
“我……懂了,但……”
施洋移开了目光,他把手轻轻地放在儿子的小脑袋上,轻轻抚mo着。
“懂了——就好。原来羽儿已经长大了,终是为父疏忽了啊……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是我——扬州知府施洋的儿子,一个从四品汉官的儿子,我们容不得一点疏忽,朝廷容不得一点疏忽,你——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