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僧孺闻言突的冲凳子上站起来,一把推开站在桌前的李宗闵,向门外急行而去。
李宗闵微微叹息了一声,紧跟在他身后也行了出去。
牛府门外此刻哭声震天,牛夫人死活要揭开棺材看看,几个侍侯牛夫人的丫头,也是哭个不停,两个小妾在一旁劝也劝不住,眼眶也跟着红了。一众女眷都是在床上被管家派来的丫头给吵醒的,睡意朦胧的知道了这个消息,吓出一身冷汗,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牛僧孺两个儿子也在一旁,脸上竟然有几分欢喜,想来是被某人欺压惯了,有时候让一个人打心底里厌恶你,不需要什么恶劣的打骂,只要用一种轻蔑的眼光看人,就可以让人恨到即使化成灰了也讨厌你的地步。特别是这两个笼罩在哥哥的光环下,有些自卑的少年。
见到牛僧孺出来,两人连忙埋下头,装作悲痛状,几个冷眼旁观的奴仆也是悲切的开始痛哭。
牛僧孺一脸平静的走出来,大声道,“尔等在此哭哭啼啼作甚,管家,还不把少爷的尸身抬进去。”瞪了一圈,看着那几个丫头,“你们把夫人扶进去,还有你们两个,还不快去扶着你们娘亲。”
牛相一出,谁与争锋。这门口聚集的众人片刻就散的精光,牛僧孺看着那几个扶棺人的背影,面上露出一丝疲惫,李宗闵这才走上前来,道,“牛丞相,您要保重身体啊!”
牛僧孺摆摆手,强硬的道,“我没事。”说罢转身向院内走去,只是一向精力充沛的身子此刻竟然有几分蹒跚。
风萧瑟,春夜的长安城起了阵阵薄雾。夜色中的灯笼星星点点,发出惨淡的光芒。
在管家高效率的指挥下,灵堂不过半个时辰就布置的七七八八,众人也换上了白衣白裤,腰缠麻绳,头顶白布,庭院内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
灵堂内香火徐徐,钱纸化为灰烬,升起渺渺青烟。牛子勤的两个弟弟跪在灵堂旁边,牛子勤无子,又还未成年,算的上夭折,这番规格说来不是很适合,草草埋了才是正道。不过此刻根本没人会注意这件事,大公子,是牛丞相最疼爱的一个。
牛僧孺也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衣服,领了几个身体强壮的奴仆走进灵堂。看也不看几位跪在那里的夫人儿子,直直的走到棺材旁边。
“打开来我看看。”
这时众人才看见那几个家丁手上都拿了钉子,锤子,心下一惊,这牛大老爷是发什么愣,棺材都封了,他还非打开看不可,好容易劝住了牛夫人,他又开始发疯。不过众人却没人有胆子去劝这个牛家的大家长,唯唯诺诺的缩在一边,牛夫人想要扑过去看,被几个丫头给拉住了。
几个家丁叮叮咚咚的开始敲打棺材,牛僧孺这才回头看自己的夫人,道,“夫人,你先回房去。”
“老爷!”牛夫人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却又不敢违抗夫命,欲言又止,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直掉。
两个贴身的丫鬟机灵,连忙劝道,“夫人,还是先回房吧。”
两个小妾也走了过来,扶着牛夫人一阵劝慰,好说歹说把牛夫人给劝走了。
随着最后一根八寸长短的钉子被取出来,几个家丁走上去,分作两边,要把这个柳州上好的棺木盖给揭开来。木果然是好木,四个身体强装家丁愣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这个棺材盖给揭了起来。
伴随着一道缝隙的出现,一股恶臭从棺木中散发出来。
几个家丁当然没空去掩住口鼻,硬生生屏住呼吸,别过脸,不闻不看的把棺材盖往下搬,一个个脸涨的通红,周围的人忍不住掩住口鼻,向门口通风处挪了挪。当几个家丁把那个棺材盖子放到一旁的时候,几个临近门的丫头实在忍受不住空气中的味道,纷纷跑到远处空气清新的地方开始喘息。那几个家丁却无法离开,只有倚着墙站了,一脸的恶心。
好臭……
李宗闵显然有心里准备,开棺前就先深吸了口气,愣是装作没事样,站在牛僧孺旁边。
牛僧孺仿若闻不到那刺鼻的尸臭,棺材一揭开便几步踱到棺材旁边,就着烛火往内一望,顿时脸色大变!
(牛公子的尸体被某人扔到了郊外,那个时候的郊外有狼有虎的,具体情况不容我细细分辨,呃,怕大家以后都吃不下肉了……)
牛僧孺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饶是他见多识广,见到自己亲生儿子如此模样也是经受不住,足足退后了三步。
李宗闵连忙上来扶住他,口中却不再宽慰,他之所以要钉死棺木就是这个原因,无奈牛僧孺性格倔强,非要开馆验尸。这才有了这震撼的一幕、
管家到底经历的较多,片刻便稳定了情绪,欲上前来帮忙,被李宗闵瞪开了。
李宗闵沉声道,“牛丞相,咱们先去书房吧,学生还有事禀报。”
牛僧孺摇摇头,握紧拳头,才道,“你稍等一下。”说罢朝棺木走去,走到棺木边,一手扶住棺木,一手伸下去,拨开破烂不堪的衣衫,在肩胛骨处找到一块酱紫色的胎记,牛僧孺的手抖了抖,轻轻的把衣衫拉好,收了回来。
“把棺木合上吧。宗闵,咱们到书房去谈。”
管家俐洛的指使那几个家丁封棺,自己跟在牛僧孺两人身后走了出来,亲自去了厨房给牛僧孺端茶送到书房。
端一杯热茶在手,李宗闵才发现自己的体温低的可怜。
“宗闵,还有什么你就说吧。”牛僧孺冷静的道。
李宗闵连忙把茶杯放在桌上,拱了拱手道,“老师,这事不简单啊!”
牛僧孺淡淡的嗯了声。李宗闵继续道,“公子的尸身是在虎踞山下找到的,那山上最近来了一批流民。据说是从山南道那边过来的,行踪诡秘,有几个江湖人士在。这次我们抓了那个江湖百事通江百晓,倒是问到了些事,含含糊糊的都指着那边。牛丞相您看,要不要围了那山?”
“证据呢?”牛僧孺问道。
闻言,李宗闵面露难色,这事他也闹不准,存的心思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若是要找证据,还真麻烦了,没人证,没物证,荒郊野外的死了这么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人,谁也怨不着。
牛僧孺身为一国丞相,必然以身作责,何况牛李两党的争斗从来没有歇息过,纵然李德裕是谦谦君子,若是他做错了事,无疑也是授人权柄,李德裕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李宗闵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牛子勤是牛僧孺的爱子,为了他即使冒险一点也行,才会有此一问。
牛僧孺叹息道,“这些事先放一放吧。朝中正是危急关头,不能因此而不顾全大局。”
李宗闵点点头,恭声道,“是,学生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