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这天的早晨,罗密是被屋子外面嘈杂的人声吵醒的。最让他无奈的是,大刘居然还兴冲冲地跑来说:“罗小哥怕是还要休息吧?尽管睡!别理我们!”
照这种程度的吵闹,只怕有再大的瞌睡也要被赶跑了,何况罗密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穿衣洗漱之后,时间还很早,太阳刚爬过村子前头的山坡。只淡淡几缕阳光,却已经能够看出今天必定是个精神气十足的晴好天气。
走出屋外,坐在一旁听着大刘同他一早赶来的兄弟说话闲谈,罗密大致对这位猎户有了一定的了解。
大刘是这远近山村颇为有名的猎人,早些时候没了父母,他硬是靠着这一身好功夫把自己和兄弟给养活了,还活得很是滋润。他最得意的是那双耳朵,听风辨音是出神入化。只要让他往那一站,听到的风吹草动他都能给你分个清楚详细。
罗密这才明白,为什么就那一声油灯灯芯的细微脆响也会被他听到。
或许他们就是普通人吧,与修真界完全不搭边的普通人,只是有些特殊的技能罢了。虽然这样想着,罗密始终还是保持着一分提防。连苍竹师叔、还有寻崧师兄都会欺骗自己……对再碰到的人,即使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即使直觉上感到对方的真诚,罗密也无法全心相信。
大刘说得正高兴,一转脸看见罗密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他赶紧跑进屋搬了把椅子出来:“罗小哥你刚落过水,别坐在地上,地气凉!再说,也就我们这些粗人才往地上坐,你一看就是贵人,怎么能同我们一样。”
对这些罗密并不在意,但也不会拂了大刘的好意,等他坐上椅子,这五大三粗的猎人才又开始讲得口沫横飞:“那天那只大虫可真了不得……”
他在这里谈论大虫,罗密心中想的却是真正的大“虫”。
就凭蜈蚣千足最后对他说的这些话,他能肯定自己那个苍竹与千足有联系的猜测十分正确。三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清楚,但有种感觉,或许前后的一些事有所关联……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但是罗密想到并排躺在眼前的凤尾鸠尸体还是忍不住心惊。只是,只看到最表面的罗密,不知道如何才能够更加深入的去了解这些事。这几天的点点滴滴全部聚集到一起,让罗密只觉得异常的混乱——毫无头绪。
悄悄叹口气,他暂时将这些事情压在心底,苦恼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来。其他任何事情在他心里,与这件事比起来,重要性都能够被忽略。如今背上一个叛门的阴谋家妖类的身份,又该如何获得那所谓的“碧篁镇派之宝”呢。隐隐的,他觉得那从未接近过的东西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有意无意的,他拿出一枚玉符在手中,似乎这样能够让他与碧篁再度贴近。目光落到这枚玉符上,罗密心里一动,轻咳一声,如愿吸引到了旁边闲谈的两兄弟的注意。不经意地露出一点玉质的边角,又立刻吸引到了那两人的视线。
猎户大刘稍稍犹豫了一下,伸手碰了碰少年。罗密回过头,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大刘与他同样是猎户的兄弟两人眼神都聚集在自己的手掌上,确切的说是他掌中那枚玉符上。
少年扬起一个微笑,将手心摊至兄弟两人面前。
大刘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沫,不敢相信地指着罗密手中那枚玉符,吞吞吐吐说道:“这……这东西……莫非就是……玉?”他那位兄弟也是同样一副紧张又沉迷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玉符。天哪,他们兄弟在有生之年居然能够见到玉!
罗密对他们的反应并不吃惊。
对修真者来说,玉确实谈不上是多么珍贵的物品。像他平日在门派内,即使只是一名普通弟子,可接触到玉石的机会还是很频繁的。在碧篁派中,玉石被当做制作法器等的材料。想来其他修真门派也不会有多大差别。
然而现在不一样的是,这里已经不是在青云山中,也不是在修真界的任何一个门派内,而是世俗界。
罗密曾听说在这个世界的世俗界中,玉石是多么的珍稀。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世界存在着修真之人,作为炼器材料的玉石往往都由修真者们掌握,所以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形出现。总之,在世俗界中,玉是一种非常奢侈昂贵的物品。普通人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见上一眼,即使在达官贵人中也很罕见,任何人如果能够拥有一件玉制的宝贝,那他就能够让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羡慕不已了。
所以作为普通人来说的大刘兄弟会有这样的神色,完全符合罗密的料想。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许久,兄弟二人的表现非常合乎一般人在见到珍奇之物之后的情况。罗密想了想,不太当回事地随手一抛,就将玉符给抛到大刘怀中:“想看就看个够吧。”
一脸渴盼望着罗密手中玉符的大刘甚至等不及先向罗密道谢,先是紧张地生怕在抛来的过程中跌落摔坏了,小心接住之后,他就颤抖着双手将玉符捧起,仿佛捧着世界上最需要珍惜的珍宝。
将玉符迎在阳光下,连大刘粗犷的嗓子也变得颤抖起来:“兄弟!看哪,这玉真的就像先生说的那样好看!”
“是啊!这玉是多么绿,多么精致……”
罗密有些无语,心道这不过是块普通的玉符罢了。质地算不得最上乘,上面的图案也不算多精致。虽然说这枚玉符的确算得上是颇有价值,非同一般,可这个价值却绝不是在大刘两兄弟所认定的方面。
“大哥,让我也来亲手摸一摸。”
在大刘捧了一会之后,他的那位兄弟也终于忍不住提出想要触摸到实体的要求。大刘立即将玉符小心地递了过去,一边递还一边叮嘱:“当心,碰坏了咱赔不起。”“是,大哥。”
罗密收回观察的视线,还是看不出什么破绽,应该的确是自己想太多了。耳力好得出奇只是作为猎人的一个本事,他完全没必要考虑太多。
青云山外的秋天带着明显的微凉,九九重阳这天的天空开阔而高远,湛蓝澄净。偶尔有飞鸟掠过苍穹,像是给万里无云的天空添上了一些额外的点缀。
中午的太阳虽然正当空,但已没有了盛夏时那般烈,不过向山顶前进的大刘依然出了一身汗。尽管如此,他也没有舍得松开手去擦一把汗。因为那枚玉符还在他手中,从掌心传来的丝丝沁凉让他劲头十足,也似乎更明白了为什么这玉会如此珍贵。
在他心中,罗密真是天大的贵人,不仅能够拿出这样的玉,还能够毫不在意地给自己观玩……大刘觉得昨天晚上的灯花真是没爆错。
村子后头的山是远近最高的一座山,一路行来,能够看到四处盛放的野菊,微带淡青的鹅黄夹杂着粉白铺了大半座山。
到山顶后大刘拍开酒坛上的封泥,倒上酒就递给罗密。
罗密接过这清冽醇美的ju花酒在手,目光却是不知落到何处。
大刘心思虽粗,也注意到他的无精打采,道:“小哥是不善酒还是觉得我们这山野的酒不合口味?”
罗密苦笑摇头。
大刘被自家兄弟扯了一把,不再多问,但他仍不明白这少年其实是满怀心事。
景是美景,同伴也是如大刘兄弟这般豪爽直率之人,酒更是美酒。可罗密还是忍不住苦笑,单只看着这满山游人佩着茱萸,同着亲朋好友一道,他就觉得心里发苦……这些人越是和乐,他心中就越是苦涩。
他早已不知不觉握住了胸前所戴的石头,那首课堂上学过耳熟能详的诗浮上脑海,一切的心思都只聚集在最后一句上:
遍插茱萸,少一人。
阿渺,即使我已经不再是碧篁弟子,即使被追杀,我也一定会想办法得到那镇派之宝。
兄弟这个词,是必须至少两个人,才能够完整的一个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