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气象,然而大宋帝国在新一年的开始就爆发了一场皇权的争夺战。正月十七是个阴天,天才刚刚微亮,大臣们便裹紧了裘皮大衣出了各自的府邸,今天是治平元年的第一次早朝,然而,多数大臣心中却并不轻松。实际上年前,英宗的病就已经基本上治愈了,重臣们偶尔借着经筵的机会探视英宗,英宗康复,众人也喜在心中,毕竟后宫干政历朝历代都十分忌讳。若非当初迫不得已,韩琦他们是万万不肯让后宫秉政的。另一方面,英宗同样心情急迫,患病期间,他忧惧不已,因而常常无故发火,以致宫中的太监们都很不喜欢这位万岁,以内侍任守忠为首的大太监们时常在曹太后面前说着英宗的坏话,正所谓夜长梦多,在新年诏书中,英宗宣布改元“治平”,这显然体现出英宗迫切希望亲政,牧守万民的心愿。然而耐人寻味的是,太后所在的慈寿宫并没有在上元节之前发布任何归政于英宗的诏书。这种沉默拖延的态度无疑激怒了朝中对皇权旁落一直耿耿于怀的诸位大臣们,在他们看来,英宗痊愈,曹太后已经失去了继续垂帘听政的理由,理所应当尽快将大宋的最高权柄交还给英宗。上元节结束后的第一次早朝紫宸殿上火yao味浓重。
曹太后面色阴沉地坐在帘后的软椅之上,今日她对大臣们要求归政的念头有些心理准备,然而她绝没想到今天大臣们如此坚决。早朝伊始韩琦便第一个跳出来,声称“官家之疾既去,官家尝对臣言道,心怀臣民,夙夜难眠。如今官家改元,意图励精图治,太后正宜急流勇退,前代贤后,像马后、邓后,对于权势,尚不免顾恋,而今太后若能归政,真是前代贤后所不及,但不知国太决取哪一天撤帘?”,曹太后默然不语,然而这只是开端,富弼、文彦博、曾公亮、蔡襄一一出列奏对,请求曹太后早日归政。耐着性子等他们说完,曹太后已经怒极,喝道,“还有何人要出列言事,尽管出列,哀家今日就要看看有多少人如韩公、文公一般要逼哀家的宫!”不说这话还好,此话一出口,长长的臣工队伍顿时活跃起来,御史中丞司马光第一个便出列大声道,“臣司马光附议诸公所奏,恭请太后千岁早日归政官家,臣以为……”
司马光一出列更是惹得大堂之上众人侧目,御史台从来与宰辅唱反调,今日居然奇迹般携手请求曹太后归政,曹太后不由愕然,不等她反应过来,御史们跟随着司马光的脚步,依次出列,个个慷慨激昂,吐沫星乱飞,说得是天花乱坠,从宗族,从伦理,从国家大义,各种方面向曹太后苦谏。
从早朝退下来的曹太后呆坐在空无一人的慈寿宫,窗格里透入的一束束光线,宫中香炉里飘出的薰香烟气在其中时隐时显。曹太后终于意识到满朝的大臣已经一致向她发出最后通牒,看着满朝的大臣如今气势汹汹的样子,曹太后不禁有些胆怯。然而,她下意识地握紧软椅那冰冷入心的扶手,不由心神一震,“是啊,自己该退了。只是……”曹太后难以启齿的是那禁忌权利的吸引力,那种众人伏地跪拜在自己面前,掌控天下的感觉,就像一种让人尝过欲罢不能的毒药,它就像眼前的薰香一样,悄无声息地一点点让曹太后沉醉其中。
颖王府中,韩绛、韩维两兄弟,孙固,宁中直以及颖王赵顼都静静地听着吴充讲述着早朝上发生的归政风波。宁中直自除夕夜被赵顼强行推到政治的前台,也不推却,这十余日几乎天天泡在颖王府中,与颖王府中诸幕僚一同与赵顼议论国事,韩氏兄弟是金陵正在丁忧的王安石的忠实跟随者,他们激进的改革思想与宁中直毫无疑问产生了严重的冲突,这十余日两方常常辩论到离开颖王府时,然而两方依旧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吴充在国子监担任白话讲解经书的学官,后来又任吴王宫讲解学官。其同事多半与皇室宗亲套近乎,吴充年纪最小,却特别认真严谨。他和各位一同设席授经。吴充作《六箴》上呈,其篇名为视、听、好、学、进德、崇俭。仁宗皇帝命人缮写送给皇室成员,英宗也在未即位时将其抄写作为王府的座右铭。因而赵顼也很是尊敬这位治学严谨的大臣,时常请吴充闲暇时为自己讲学。今日赵顼将吴充请来后,闲聊中说起今日早朝的事,赵顼很是重视,连忙将正在打嘴仗的韩氏兄弟和宁中直还有一旁观战的孙固请到书房内。
吴充将早朝之事细细到来,刚一说完,韩维便迫不及待的站起来,“殿下,如今官家龙体康复,太后虽然恋栈不退,但大势已定,此众望所归之时,臣以为若明日殿下上表请求太后归政,太后必能审时度势,归政于官家。”
赵顼听了却并无喜色,转头望向宁中直。宁中直当然知道赵顼的心病在哪,轻笑道,“持国兄(韩维的字),以我之意,殿下定不会行此不孝之举。”韩维听了,马上醒悟,赵顼与曹太后关系处得极好,不由眼巴巴地望向赵顼,见赵顼沉吟间并未动气,这才稍稍心安。
一直沉默的孙固此时却开口说道,“臣以为,此事尚有两处难处。”韩绛刚要反驳,赵顼却摆摆手,孙固继续说道,“一则太后虽有意归政,但宫中任守忠及同党史昭锡之前馋间两宫,如今若是太后归政于英宗,此鼠辈则无处容身,臣料他们定会在宫中撺掇太后拖延时日;二则是太后性情外刚内柔,若朝中臣工一力逼迫,说不定太后怒而守住御宝不放。”赵顼听了不断点头,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宁中直也不由对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孙固今日的表现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孙固倒是思路清晰。”然而他也起较量之心,孙固话音刚落,宁中直便说道,“和父(孙固字),你虽然看到此事艰难之处,但可有解决之道?”孙固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宁中直摸了摸鼻子,笑得灿烂而狡黠,“殿下,宁某有一计可不伤殿下与太后亲情而令太后心甘情愿而且体面地归政于官家。只是……”宁中直现在也爱卖关子,赵顼一听可以不伤两宫和气就解决此事,那还不急上眉梢,连忙说道,“宁先生,别卖关子了。”
宁中直这才说道,“只是还需殿下在其中牵线搭桥,日后太后若是想透,不免要怨殿下有些工于心机了。”
赵顼听了不由沉吟一番,“宁先生所想的计谋常常出乎意料,皇祖母哪能一定想透,如今朝中因此事纷乱,众臣无心政事,我便冒次险好了。”想到这,赵顼坚定地说道,“请宁先生讲明,小王身为皇室亲贵,当为大宋尽份力。”宁中直听了,也不搭话,走近赵顼,手挡耳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