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跟着宁中直来到正堂,只见正堂坐着一位身着深蓝色长袍、有些偏胖的中年人,他兀自正端着茶碗,小口抿着龙凤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这中年人听见脚步声,转头一望,便看见脸上挂着轻松微笑的宁中直和一位身着龙纹紫袍的明朗少年。
“哎呦,请颖王殿下恕罪,微臣失礼了~”中年人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便向赵顼行了一个叩拜之礼。赵顼虽然见此人面生,但还是条件反射地上前将这人扶起来,劝慰道,“无妨,小王向来不尚这些虚礼,只是不知您是……?”
宁中直这时从旁边走过来,介绍道,“殿下,这位是辽国来的使臣,他姓韩,名敌烈,是辽国故韩知古韩公的六世孙,至于此次前来的目的……”宁中直停住话头,转头示意韩敌烈。
韩敌烈赶忙接着答道,“微臣奉我朝萧太后之命,得知大宋在与西贼谅柞交战得胜,特派微臣前来相贺。”
赵顼依旧有些不信,“辽史辛苦了,只是……使臣都入了汴京,为何小王都没有得到消息?”
韩敌烈一听,差点乐出声,他忍住笑意,强自恭声道,“想是边境的消息滞留在路上了。”赵顼的问话一出口便已经醒悟,大宋半月无人理政,这传来的奏章指不定在禁中哪个地方睡大觉呢。韩敌烈见赵顼脸色有些尴尬,转而说道,“咳咳,殿下,不妨事,微臣也是昨日刚到,宁先生乃我故交,昨日微臣在宁府与宁先生叙旧,甚是惬意。”
赵顼只得干笑两声,心中却很是为大宋羞赧,人家堂堂辽国使臣到了大宋却是由在大宋的私人朋友接待,若是传扬出去还不被外邦笑掉大牙。
宁中直赶忙上前救火,说道,“殿下,时辰不早了,不若现在便领着使臣去拜会太后吧?”
“哦哦哦,好,小王这就去换服,两位稍待。”赵顼醒过神来,连忙转身消失在堂内。
与此同时,福寿宫中则正经历着一场暴风雨。
“啪!”官窑精美的瓷瓶四分五裂地溅向四处,曹太后仍不解气,拿起橱格上的上次寿辰地方进贡的玉凤凰,猛地扔在地面,“哐!”栩栩如生的凤凰顿时摔得支离破碎,一旁跪在地上的任守忠不由心疼得厉害,这价值连城的美玉也无法幸免,真是可惜!此时宫中的侍女、太监们都头贴着地跪在地上,平日里和善慈祥的曹太后今日竟然雷霆大发,刚才一个侍女不小心碰响了宫中的椅子,若是平日里,太后只是一笑了之,今日却命人将这可怜的侍女拖出去活活打死了,刚才殿外的惨叫声还萦绕在众人耳边,不少人都忍不住全身发抖。
又砸了半天东西,曹太后这才稍稍降点火气。摔了半天,曹太后也有些累了,坐回软椅上喘起了粗气。一直观望的任守忠麻利地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曹太后身后,用手帮曹太后顺气,一边劝慰道,“太后,您别气坏了千金之躯啊,那宁中直让只需两名健卒便可绑到太后面前,任凭处置,太后何需为一竖子生气呢?”“哼~,守忠,你不懂!这宁中直虽然无权无势,但他大名海内闻名,我大宋一向宽待士人尤其是名士更是礼遇有加,如今……如今……唉!”
任守忠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不由讪笑道,“是是是,老奴见识低微,太后恕罪。”
“颖王殿下、辽国使臣韩敌烈、相州宁中直求见~”殿外的禀报声此时传来。曹太后不由有些自语道,“辽国何时派了使臣?”任守忠见太后出神,连忙咳嗽两声,曹太后这才反应过来,说道,“请三位入内~”
曹太后整理了一番仪表,旁边的宫人则早就将珠帘挂好。曹太后沉声说道,“顼儿,辽国使臣何时抵达的汴京,为何哀家完全不知情?”
赵顼正头疼此事,太后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得支支吾吾道,“想是有司贻误了消息未能及时传到汴京。”“哦……“太后此时心里正乱得慌,也没细想,便含糊过去了。
韩敌烈见状,上前一步,朗声道,“大辽国使臣韩敌烈拜见大宋曹太后,我朝萧太后让微臣问候您圣安。”说着,便行了叩拜大礼。
“平身~,使臣此次来到我朝所为何事?”
“我大辽国听闻大宋兄弟之邦在西北痛击西贼谅柞,扬威凤翔府;兼听闻太后您归政于大宋官家,萧太后一直十分敬佩太后您,得到消息说太后您幸从军国大事中脱身,我朝萧太后甚是为您欣慰。故而下了懿旨,大辽国秉政萧太后特命微臣前来道贺~”韩敌烈这话一出口,曹太后的脸色顿时唰白,北面强国辽国都以为她归政给赵曙,若是辽国使臣发现自己还眷恋权柄不放,那可真是贻笑大方,曹太后不由心中哀叹,“没想到海外都道是哀家归政于官家,罢了,罢了,哀家便退回宫中享几年清福吧。”
曹太后默然不语,韩敌烈不由转头偷偷望向宁中直,只见宁中直微笑着点点头,韩敌烈不由心中大定。这回不光是曹太后被蒙在鼓里了,就是赵顼也信以为真。其实韩敌烈这次公事是假,私情才是真。萧太后思念宁中直,趁着大宋少有的西北捷报,私下秘密让韩敌烈传封诉说思念的书信给宁中直,而这大辽国朝贺大宋归政可完全是宁中直昨晚想出的狐假虎威的诡计。
又等了半晌,曹太后才哑声说道,“既是如此,请辽使在迎宾楼中歇息,三日后请使臣拜见我大宋官家。”赵顼一听,不由惊喜异常,众臣鼓噪一月不能解决的归政难题,却如此轻松地被宁中直解决了,他不禁忍不住向宁中直投去感激的目光。宁中直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小菜一碟。”
“是,太后。”韩敌烈低头回答,退回三人行列。赵顼正要上前向太后告辞,宁中直却拉住了赵顼。
又过了片刻,此时曹太后声音有些疲惫,“宁中直,你一篇策论搅得汴京满城风雨,又到哀家处来显威风么?”
宁中直缓步上前,说道,“太后恕罪,宁某以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眼见朝中无人治政,宁某心忧国事,故而放肆写下篇策论。其实宁某无意冒犯太后,只是就事论事,若太后要惩戒宁某,宁某束手待之。”
曹太后轻叹道,“唉,算了吧,哀家如今才知道你心思缜密,行事一环紧扣一环,哀家今日若是一怒责罚了你,岂不是又成就了你的名声?哀家身心俱疲,你们三人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