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地宝此刻觉得面前这个青衣少年虽仍旧是那么温婉和煦,和他说起话来也已然是如此的如沐春风,但他比起之前,身上却突然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恐惧,就仿佛……
他此时并不是人!
正当徐地宝被自己这个念头活生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的时候,却听得王遥突然猛地咳了起来。咳嗽声一声接一声的不断响起,其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之处,只让人觉得他似乎下一秒就要一口气喘不过来,就此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遥的这一阵剧烈的咳嗽方才缓缓停止了,脸上赫然又是一抹病恹恹的苍白之色。他叹了口气,微扬起头,柔滑的长发在脑后顺着轻风细雨,略略飞扬,眼瞳望向那无边无际,阴云密布的苍穹,也不知究竟在看着什么。
又过了好一阵子,他方脸色茫然的道:“其实,我也不知。”
徐地宝一怔,咬着牙,道:“你既然也不知,那,那你为何还想要杀我们!?”
王遥闻言终于低下了头来,脸色又复归之前的淡然。他直视着徐地宝,唇角轻轻掠起,微笑依然、柔若秋水。可是他的话儿,却是他的神情绝不相配!
“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就想,干脆全杀了再说罢。”
徐地宝骇了一跳,旋即结巴道:“你……你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
继而他突然发现,自己虽然跟这个人说了这么多话,而他也仿佛时时都在微笑着。可是,无论他的表情如何变化,他那双清澈温和的眸子最深处的神色却从未变过!
那是如同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般的漠然清冷!
“这个道理就叫做炼心。”
手起剑挥,血雨横飞。
……
“这次动静闹得实在大了些,应该没留下什么残缘罢?”
站在一地的死尸之间,王遥微垂着头,蹙着宛若画描过的眉尖,细细思索着。雨丝将他的头发打得****潮润,几缕发绺自额前低掠了下来,粘在了他苍白却又有滢滢玉色的脸颊之上,平添三分飘逸。
此番该杀的人都已杀了,该斩的缘都已斩了,可是,为何自己心中却似乎仍旧沉甸甸的?好似仍有因缘相牵?
这自隆兴府一路行来,自己虽杀了三百二十七人,斩了三百二十七道缘,也未曾有过此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遥又自伫立了半晌,目光在徐氏兄弟的尸体上滑过,又看了一遍那武夷十三秀的尸身碎块,旋即,清澈的目光骤然落在了那个似乎已然如春花秋叶般,凋残飘零了的白衣少年的身体之上。
他轻轻迈开步子,走到了龙还玉的尸体前面,旋即提着衣袍,蹲了下去,而后目光陡然一凝。果然……他竟然还未死!
王遥淡淡一笑,举起剑便一下刺入龙还玉的左胸。而后,却突然看到那龙还玉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旋即,那双水样的丹凤眼居然睁了开来。
他已然有些放大了的双瞳,茫然艰难的转了一下,看到王遥手中那把插了半截在自己胸口之中的黑剑,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笑意,旋即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
“你的心脏在右边儿?”王遥轻轻一笑,“那还真是不巧了。我还得再刺一剑。”
龙还玉表情木然,呆呆的望着天空,眼神中的表情也不知是缱绻还是疲惫。旋即,便在王遥又提起手中剑的时候,他喉咙咯咯几声,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句话儿来:“帮我……一个忙。”
“对不起,我没工夫。”王遥淡淡应道,手中黑剑倏地一插而入,已至末柄。龙还玉的身体微微一颤,终于归于静谧,两只眼睛里也再无一丝半点儿的神采。
却未瞑目。
王遥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心中那一点儿尘缘,还是等来世再续罢。”说完,便立起身来,将那黑剑往怀里一揣,沿着湿漉漉的官道,又自朝临安府迤逦而去。
渐渐的,天色愈发的暗了。官道上依旧杳无人烟。李得财的小饭馆不知何时,竟已是关了门,没了一点儿声响传出,任凭那一具具残破不全的尸体在雨水中渐渐得变成得惨白铁青。
忽而,自官道远方又缓缓走来一人。
他身着一身大红色的长袍,在这寒冷阴暗的天气下,就仿佛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鲜艳明亮得灼人眼球。一张小脸蛋儿生得真是貌似罗敷,佼好俊秀,双颊之上赫然还抹了厚厚的一层胭脂,粉面轻佻,远远看去,竟是丝毫不知他究竟是男是女!且虽说他相貌似已有双十年华,可他的身长却仅四尺上下,宛若十来岁的孩童,端地是老少难辨。
他边唱边走,嘴里哼着的歌儿虽凌乱模糊得不成调子,可若是仔细听去,他唱出来的无一不是淫词秽语,其低俗猥亵之处,真是可以让最粗蛮无礼的汉子都为之脸红羞涩。
这个孩童路走得是一步三摇,摇头晃脑,哼哼唧唧,步伐迈得也不大,看上去应是极缓慢的,可是不知为何,竟然似乎也没有踏上几步,便走到了李得财的饭馆外边。
十余具奇形怪状,狰狞血腥的尸首横七竖八的倒在那儿,淡淡的血腥气熏人欲呕,他竟是恍若未见,就仿佛些尸体不过是些寻常可见的杂草碎石,他连看上一眼的兴趣也没有,径自哼着嘴里的下流小调,向前迈步而行,眨眼之间,他那鲜红的身影便已去得远了。
眼看着他就要消失在官道的尽头,蓦然,一阵清风拂过,红影倏现,他竟一下子站到了龙还玉的尸体之畔。却听他嘴里唱着的曲调没有丝毫断续之处,就仿佛他方才压根儿就没有在那一霎之间,横移数百丈之远!
那有着说不出的古怪之处的小孩儿左左右右的在龙还玉那残缺不全的尸身上逡巡。一双水波昂然的桃花眼骨碌碌的直转。
半晌,樱桃似的小嘴闭了起来,歌声骤止。旋即,却听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话儿,“真好看。”声音低沉暧mei,似有女子那销魂的呻吟于其中此起彼伏,使人血脉贲张。
说罢,却见他俯下身去,用手在龙还玉的脸上轻轻一抹,手腕翻起之时,掌间已然多了一块半透明的事物。
他竟然如此将龙还玉脸皮给揭了下来。
只见原先丰神俊秀,即使是死后也依然不减半点儿风采的龙还玉的脸庞,此刻已是仅剩粉红的血肉和白腻的脂肪,在雨水的滴打中微微荡漾,就好似一块嫩嫩的红白豆腐,刺眼得让人头晕目眩。
可那孩童拿着龙还玉的那张白森森的,几乎透明的脸皮,却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且眼角眉梢已皆是春意。旋即,他便轻轻抖了抖,往脸上一贴。
霎时,面换形变。
只见那红衣小孩那张如女子般阴柔的脸,瞬间已是美若春花,俊似白莲,和龙还玉生前真个是一般无二!只不过,原先那股英烈飒爽,柔丽清朗的神韵,却已是变得轻佻****,低俗猥亵。
红衣小孩似是对自己现在这张新脸很满意,轻轻抚了一下脸颊,而后微微一笑。
百丈之内,无论尸体饭馆,草木石土,皆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