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沉睡去。
梦里有无尽的夜，仿佛永无止境的坠入黑暗的深渊。我孤零零地恐惧着，四周是压迫似的痛苦。
“妈妈……妈妈……”我慌乱的伸出手，喊。
有人的手拉住我的。
他的手温柔清凉，如夏日雨后疏淡的风。
我哭着睁开眼睛，碧纱帐下，阿信的凝视带着静谧的关怀。
“怎么了？”
阿信低下头，柔声问我。
仿佛是从地狱重回人间，我舒了口气。额头的汗水涔涔滴答了下来，阿信沉默地伸出手，用衣袖轻轻替我拭去。
“我……我做了个噩梦。”我象猫一样缩入阿信怀里，紧紧揪住他衣襟，仍然控制不住的哆嗦着，“我梦见掉进了一个好深好深的黑洞，周围没有人，只有我自己……一直不停不停的掉……好象是十八层地狱，我觉得害怕……”我断断续续地跟阿信描述着。
阿信无声宽容地聆听着。他的沉静让我渐渐开始觉得安心。
“阿信。”我深深呼吸，费力地伸手抓住阿信修长的手指，他白如雪的衣袖从指缝间徐徐滑落。“……你在我身边？是么？”这一刻的我，或许只是个十足的小女孩，我望向他的眼神中带着祈盼。阿信，阿信。我只要阿信，只要阿信就好了。
阿信的眼里有淡淡关怀的笑意，他的声音温柔如水：“是的，我在你身边。”我听到他隐约的叹息，可我觉得那只是我的幻觉。下一刻，他轻轻将我拥入怀，缓缓用手一下下地抚着我的背脊，我忽然觉得想哭。少年的身体带着雨后树林的清香，如最纯洁的山风，我恍惚看见帐外微弱的光，象是在做梦。
另一个悠长又美好的梦。
有阿信在我身边，这样就好了。
我的心跳声渐渐平静下来。
窗外，渐渐落下雨来。微风夹带树枝吹打着窗沿，天地之间，静谧如斯。
“明天……我会请几个可以信任的人，带你出城。”我听到从阿信胸膛处传来的回声，声音中带着一丝迷惑。许是我未听清，我的心也迷惑了。
“我的师傅，是世间最好的名医。将你拜托给师傅，我可以放心……”阿信微微叹息着，这次我真的听清了，那是阿信的叹息声。忧郁的少年，声音里总带着抹不去的轻愁，阿信是不快乐的人。
我惶惑的摇头：“不……”可是阿信的手指掩住了我将要说下去的话：“听话。”阿信的眼眸清冽如寒星，“萤珠儿，我不希望你留在这里。不管什么样的事情，要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可是我——不想牵涉任何人。”他苦涩的微笑，“飞扬……还有你……”风声细细，雨声淅沥，我看见苍白黑沉的天，夏日泥土的味道散落在空气中，阿信的脸色亦是苍白的，“听我的话。”
我不再说话。
假如我没有记错，阿信会当上皇帝的罢？可是——
我不敢想象阿信这样散淡的少年，余生之中，都注定要在惨烈无情的烽火中苦苦挣扎，这羸弱无望的皇朝残运，最终是要终结在他的手上。
一段荒凉的历史，写在纸上不过短短几页尘封的往事。然而对历经其中的人来讲，却是怎样沾血的残酷。
我听话，我离开。
朝阳初起之时，我已经独自站在城外的荒野上。夏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映照着我的脸庞，我缓缓转身回望，眼中泛起了润湿的雾气。
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酸楚的滋味。
＊＊·＊＊·＊＊
京郊的荒凉比起城中的繁华，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苍茫天地间，我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往何处去之感。我只是站在高处，遥望着远处这高高的城墙，而一转身，漫山漫地的野花，盛开的如此绚烂，就好象天地之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或许，我该去寻找飞扬罢？
我蹙着眉头想。
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此时，我有些懊悔昨夜独自偷偷溜了出来。然而这样回去——
我咬着唇，迈步朝前走去。
日落之时，我才终于来到一处集镇。在山野间行走一日，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待闻到街道上飘来饭菜的香味，才惊觉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计，此刻正埋怨着我的不近人情呢。
我捧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垂涎地站在买包子的老板铺前，伸长了脖子嗅着从笼中传来的香味。
“姑娘，买不买包子？热腾腾的肉包子，刚出笼的，可好吃着呢！”老板看见我流口水的样子，脸上顿时挂起了热情的笑容，笑着问我。
我不好意思地咽了咽唾沫。
人间——我听说人间拿东西是需要钱的，可我没有钱。
“这个——”我指了指放在炉子上的笼子，“这些包子需要钱吗？”
“钱？”老板皱着眉头看了看我，大概是把我看成书中传说的那种吃白食的无赖了，“当然要钱了！不然你还想白拿啊？”说着，飞快地变了脸，朝我翻了翻白眼，大有‘吃不起就给我走开’的架势。
“那哪里才可以拿到钱？”我想了想，很认真地直问他。
卖包子老板脸上的笑容又勉强又古怪：“如果你要拿到钱……”他转了转眼珠子，“或者可以来帮我卖包子——”他拖长了声音，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我知道他是在调侃我了。
“我现在饿了，先到你这里拿几个包子，等以后有了钱我再还给你。”我老实不客气的说，“你放心，我说话算话，绝对不会赖皮的。”说完，我便一把掀起笼盖，伸手朝里面拿了两个冒着热气的白包子。
“哟！”老板似乎没料到我的动作如此迅疾，仿佛被蝎子蛰到一般惊叫起来，“有人抢包子啦！你、你快给我放回去！”边说边伸长了手朝我手上夺去。
我不甘示弱，怒目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咬了手中的包子一大口。
“咳！看你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强抢我的肉包子，瞧我不抓了你去官府去！”老板已经冲到了我身边，揪住我的衣服不折不挠地尖叫着。
轰一声，身边有许多人纷纷围绕了过来，朝我指指点点着。
我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故作茫然地看着众人，也不管老板的拉扯，依旧无辜地大口咬着手中的包子，吃得很香。管它三七二十一，先填饱了肚子再说。以后的事情——总归是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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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请收看下一章：十五、谁复留君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