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德顺自那咸福宫传话回来,天色已是略略见晚了。他轻扯了眼前的对雉宫帘,只见齐天佑手执了黑子正凝视着棋局。一旁有小太监上前将御案两侧的描金釉刻云龙纹烛台上的通臂巨烛一一点燃。见室内香味似有些转淡,肖德顺俯身上前往那棋盘左侧的三足蟠龙钮熏香炉中添了块龙涎香。
犹豫了半晌,齐天佑方才落了子,一旁的肖德顺偷偷抬眼窥着棋盘。只见那黑子已是占了大片河山,白子却是散乱无序,状似随意的散落在棋盘上。
“谙达,你且说说此局我与天佑孰胜孰负?”落坐在对面的齐天嘉拾了白子,却是抬头对着肖德顺问道。
肖德顺第一次听见齐天嘉这样直呼圣上姓名时愣是呆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屡屡劝了好几回,说这样是有违祖制的,却反是被他们两兄弟调笑了一番。到后来,既然那位正主不甚在意,那这做奴才的说再多也是无用的,索性也不管了。
“王爷可是说笑了,圣上的棋局岂是容得奴才指手画脚的!”
齐天嘉闻言随即淡淡一笑,信手将白子往那棋盘某处掷去:“天佑,这局可算我的了,今日算是扯平了!”
肖德顺忙定睛朝那棋盘上看去,却见那白子最后一掷宛若神来之笔,将本是凌乱散落的余下的白子堪堪连了起来,隐隐的形成一条大龙。去势凌厉,竟是生生的破了那黑子的重重包围。
齐天佑也不恼怒,只将棋盒往前一推:“今日暂且作罢,明日再来!”
肖德顺见已有了罢局之势,便上前说道:“皇上,已将近戌时了,可否是要传膳了?”
齐天佑点了点头说道:“叫膳吧!”又环顾着四周,面露疑色:“怎的不见沫儿了?”
“方才说是厌了,嚷着去了尚林苑。这会子想是快回来了吧!”
齐天嘉起了身走到窗前,推了窗,探头看了看天色,继而转头继续说道:“还是谴人过去寻寻?”
齐天佑略想了想,方欲开口却见守门太监走了进来,见了礼说道:“启禀皇上,永福殿的苏主子传了话来,说是沫格格现下正在永福殿用膳。”
齐天佑闻言不由有些诧异,心底甚是纳罕:这沫儿素来不喜与后宫之人亲近,今日怎会去了永福殿?
话说苏陌颜自那咸福宫处出来后,只觉思绪万千,便嘱了荷香先行回殿。荷香心下本就有些担忧,自是执意不肯离去。苏陌颜又细细的说了几句,那荷香方才犹豫着起步往回而去。待到她已是渐行渐远,转弯入了拐角处,苏陌颜才收了目光,独自一个人埋首向前走去。
浅色的花,嫩绿的叶在四合的暮色中被笼上了一层难以名状的暖黄光晕。一侧的夹竹桃低低的压下来,偶尔会擦过眉毛。
“姐姐……”
女孩歪着头见苏陌颜仍是一脸怔忡,便上前轻扯了她的衣袖:“姐姐……”
“沫儿!”神色里带着一丝惊讶,又见这次她身后并未跟着上次的俾女:“怎的就你一个人?”
“本格格要藏宝贝啊,肯定不让她们跟着了!”
“宝贝?”苏陌颜弯下腰,淡淡的笑意压在眼角:“什么宝贝?”
“就是这个啊!”
细软红润的掌心内静静的躺着的是孩童仿若珍珠般细腻的乳牙,女孩带着些许炫耀同傲然的神情望向苏陌颜。
苏陌颜伸手抚过女孩柔软的发丝,浅浅笑道:“沫儿要长大了!”
女孩望向苏陌颜的神色有着片刻的呆楞,那样的笑容似乎在哪里见过,像是轻风抚过脸颊,连整颗心都泛起淡淡的涟漪。
“恩,那姐姐陪我一起藏吧!”女孩咧了嘴角,粉嫩脸颊上的酒窝也盛满了笑意。
女孩很快便选定了中意的位置,正是那日苏陌颜斜倚着歇息的树下。苏陌颜笑了笑便拾了脚边的树枝同女孩一起忙活着挖了起来。又解下自己腰间的白缎香袋将女孩的乳牙细细的包裹着。一旁稀稀疏疏落了一地的桃花,苏陌颜想了想,复又拣了几片桃花装了进去。
“姐姐,它会发芽吗?”女孩回过头有些担心的望着树下。
苏陌颜不禁有些哑然失笑,方欲开口,却见女孩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已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改了口:“你若是仔细照顾着,它便会发芽的。”
女孩似乎满意的点了点头:“姐姐,你是哪个宫的?”
“永福殿……”
苏陌颜略有些无奈的看着桌前风卷残云的女孩,聪慧如她,怎的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设计了?
方才在尚林苑还信誓旦旦闹着要自己回乾清宫的沫儿,却是在自己进了永福殿的下一刻一脸狡黠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精致的小脸皱皱的挤成了一团,可怜兮兮的望着苏陌颜道:“姐姐,我饿了!”
苏陌颜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难怪方才她会问自己是哪个宫的,这一次自己怕是真的被设计了!
“那么……”苏陌颜向前欠了欠身,继续说道:“为什么没有回去呢?”
“啊?”女孩从满满一堆食物里抬起头,看着苏陌颜。
“我说,你为什么没有回去!”苏陌颜伸手擦去女孩嘴角的牡丹饼屑渍,重复了方才的问话。
“哦!”女孩垂了眼回道:“我叫霍恩沫!”
又抬了头露出她一贯无邪的笑脸。
“啊?”这回轮到苏陌颜愣了神。
“就是霍恩沫啊!”女孩带着些嗤笑的神色摊开苏陌颜的手掌,肉肉的手指在上面划下纷杂的线条:“霍……恩……沫……,就是这样写的啊!”
………………
这算是被设计了第二次么?
方才明白过来女孩意思的苏陌颜忍不住嘴角有些抽动。
“姐姐,你们用的什么香料,味道可是奇怪的紧!”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复又露出一丝厌恶的情绪:“淡淡的,又浓浓的,不喜欢!”
这时苏陌颜才注意到屋里若有似无的飘荡着的竟不是素日来所用的香料,又不免在心里暗叹,自己怕是被这小丫头搅了心绪,竟是连这也未发现了。
便转头谴了荷香出去,唤了流景进屋,问道:“今日怎的换了香料,我素日用的那一味呢?”
流景行了礼回道:“回主子话,那一味日里用完了,奴婢早先打发了小禄子去内务府支会过,那边又回了话说是平常的那一味库里没了,等配足了再送过来。”
听到此处,霍恩沫抬起头对着流景咧嘴做了个鬼脸。
流景顿了顿,方又继续说道:“今日用的是下边才送过来的春贡,内务府打发过来说是还未分发到各宫里头去,若是主子喜欢尽可谴了人去支会声,他们便多留些份子出来!”
“恩,”苏陌颜略点了点头,又拿起锦帕拭了拭鼻尖:“还是日里那味素净些。”
“恩,还不错,挺好吃的。”
“哎?!”香料好吃?
“这个啊!”霍恩沫晃了晃手中青花釉蓝藤的瓷匙,含糊着说道:“是怎么做的?等回了王府叫厨子日日做了吃!”
原来说的是糖竹桂啊!苏陌颜只觉心底缓缓舒了口气:“你若喜欢,日日来吃便是。旁的人做的,许又不是这样的味了!”
“恩!”这一次是很乖巧的点了头。
苏陌颜含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略略有些见浓,宫里头怕是快要落锁了,心底隐隐有些急噪,方欲开口,便听得传话太监的尖锐传报声:“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