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谈话
肖桐:这几天不见您来巡逻了?
笔者:我三天一个巡逻班,上个班有事,加上平时又很忙,所以拖到今天才有空。
肖桐:有蒋海彪的信件吗?
笔者:我专门去了收发室,没有看到你的信。快接着讲吧,今天我的时间不多。
肖桐:上次讲到哪儿了?
笔者:讲到蒋海彪失血过多迈不开步了。
肖桐:我知道了。他突然一头栽到了地上,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这时我再也不能犹豫了,背起他就跑。
笔者:你怎么能背动他呢?
肖桐:当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劲,一边跑一边打听路边的人,问附近有没有医院?还好,不远处有一家私人诊所。当医生看到了蒋海彪的背后竟有一条十多公分长的伤口还向外冒着血泡时,医生连忙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这里没法弄,快,快上大医院吧!”医生的话一下子把我推进了冰窟窿,从头凉到脚,我哭得泪人似的,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医生提示并帮我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几分钟后,急救车赶到了,几位医护人员把蒋海彪架上了车,随即插上了输氧管,蒋海彪很快被送到和平医院急救室。
我在急救室门外焦急地徘徊着,如热锅上的蚂蚁,我的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从没有过的一种恐惧,我真恨不得躺在急救室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是我,而不是蒋海彪。那一刻我才知道蒋海彪就是我的命!
在我焦急的等待和默默祈祷中蒋海彪被推出了急救室,我扑上前去看到显得更加瘦弱的蒋海彪身上插满瓶瓶罐罐,还好,他苍白的脸努力地给我挤出一丝的微笑,我禁不住地又一次泪如泉涌……
医生告诉我蒋海彪背后一刀砍到肺部,因肺部漏气致使他呼吸困难,伤口共缝了三十二针,如果再晚几分钟生命就危险了。蒋海彪必须住院治疗。医生让我抓紧办理住院手续。可昂贵的住院费用对刚刚生活有些好转的我们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无奈之下,在安顿好蒋海彪后,我连夜赶到母亲家,敲开了大门。母亲看着抱着一堆血衣又疲惫焦急的我时,吓了一跳,在听完我的叙述后,她没有丝毫地犹豫,带着家里所有的现金,在午夜时分随我一同赶到医院。
然而母亲带来的钱,在巨额的手术费面前无疑是杯水车薪。母亲嘱咐我要把蒋海彪照顾好后,又出去取了钱,补交了一部分医药费。然而母亲从此再也不愿掏钱了,理由很简单,蒋海彪有父亲,还有几个姐姐,不能总让一个没有过门的媳妇家掏钱吧?
笔者:你为什么不通知蒋海彪的家人呢?
肖桐:蒋海彪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蹲了这么多年的监狱给家里带来不少的麻烦了,这件事他不想让家人知道,再让家人担惊受怕。这期间我除了到处借钱,就是衣不解带地日夜守候在蒋海彪跟前,给他端水、端药、接屎、接尿、洗脸、擦脚,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困很了就趴在蒋海彪床边眯瞪一会。
医药费又用完了,医院又开始催要了。我奔走在医院和亲属朋友之间,可因为我这么多年的吸毒,母亲早对他们放过话,不让任何人借我钱,说借了就是纵容我吸毒,有借无还,所以当我一张口,他们便把手摇得拨浪鼓似的,我只能无功而返。每每看到蒋海彪失望的眼神,我心如刀绞。因为药费迟迟不能到位,医院开始对蒋海彪停药,以此对我们来施加压力。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蒋海彪把毒品藏地告诉了我,让我卖点救救急。
然而当我回到家拿到毒品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像所有的吸毒者一样喷射出贪婪的绿光,毒瘾像一股来势凶猛、锐不可挡的山洪,一下子把我的理智冲垮了,最终我打开一包,重走上一条神仙般的毁灭之路……
医院依然每天催交费用,因为出事的那天晚上,在慌乱之中我丢了手机,一些毒友的电话也随之消失,无法与他们联系,所以毒品没有卖出去一包。为了暂时不让蒋海彪发现被我吸食过的毒品,我用感冒药碾碎包好,以假充真,瞒天过海。虽然也担心终究有一天会被他发现,但始终敌不过毒品的诱惑。
在筹钱无望的情况下,蒋海彪再也无法忍受医生和护士们的冷言冷语,坚决要出院回家。因为还欠着住院费,那天夜里在蒋海彪两个兄弟的搀扶下,我们偷偷地逃出医院,回到租房处,每天让家门口诊所的医生来家里吊水治疗,节省开支。
那段日子,蒋海彪在病情恢复过程中,经常在家拖地,抹桌子,修理家电,像个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给了我很多的温馨和幸福。
后来蒋海彪的小弟兄们四处查找砍伤他的凶手,那几个小混混被追杀得无处藏身,也感到事情终究要有个了断,不然蒋海彪绝不会轻饶了他们。于是他们委托了蒋海彪的好友来做说客,并在太子楼大摆宴席,磕头谢罪,并包揽了全部的医疗费用,还补偿了蒋海彪八千元精神损失费,此事就此才算告一段落。
笔者:你偷吸他的货他没有发现吗?
肖桐:拿到他们赔偿的钱,我给蒋海彪改善了一下生活,买了一些滋补品,经过一番调养,蒋海彪的身体很快得以彻底的康复,他又开始慢慢地忙碌起来。有一天,他回家后就对我板起了脸,我莫名其妙思索着到底哪儿又出了错。他“啪”的一声把一袋东西甩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顿时明白了。他缓缓地说:“这包东西你到底吸了多少?”
我低着头不说话,任他数落。
他又提高嗓门说道:“你到底吸掉了多少?这里面还有多少真货?”
我依然没有吱声。
笔者:那里面让你吸完了吗?
肖桐:对,里面都是假的。那天蒋海彪卖出去的货,买主都打电话说是假的,把蒋海彪臭骂了一通,结果再换还是假的,后来蒋海彪才想到一定是我以假充真捣的鬼,气得转身回到家找我来算账。
唉,戒毒太难了,真是难如上青天。那段时间,我常常在蒋海彪与毒品之间挣扎,要蒋海彪就必须舍弃毒品,要毒品就必将失去蒋海彪。但我又经受不住毒品的诱惑,我深陷两者之间不能自拔。人说毒品就是魔鬼,我心里却觉得蒋海彪和毒品同样是魔鬼,两者都让我割舍不下。
笔者:你偷了他的货,又吸了毒,受到蒋海彪双重惩罚了吧?
肖桐:事实上没有,那次他却没有太多地责怪我,也许他看我那些天来为他忙里忙外这么辛苦,没有一句怨言,于心不忍吧。最后他只是象征性地说了我几句,要我下不为例,就扔掉那包假粉了事。我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随着他生意不断地做大,手下吸毒客员的增加,渐渐形成了一种供不应求的局势,腰包也迅速鼓了起来。于此同时蒋海彪在社会上的名气也更加响亮起来,反正那些在道上混的无论是大哥还是小弟们,见蒋海彪没有不客客气气的,都毕恭毕敬尊称蒋海彪为“彪哥”,这时我也从暗处正式走了出来,每天蒋海彪带着我出入酒店和歌厅,享受着众人的恭维和前呼后拥的气派。我由最初对蒋海彪传奇人生的好奇,发展为崇拜式的痴恋。
就在我对他迷恋到如痴如醉的时候,却感到他好像厌倦了我,常常夜不归宿,让我独守空房。每天夜里我都翘首以盼,期盼着他早点归来,然而每每等来的却是孤灯只影。就在这一夜夜的孤独等待中我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决定要报复他一次。
有一次,在他消失了两天一夜又回到家时,面对我沉默的对抗,他视而不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很慵懒的样子躺到了床上。于是我就开始了报复行动。我故意转身要走,他忍不住地问了一句:“干啥去?”我爱搭不理地说:“买菜去。”蒋海彪说:“买条鱼炖着吃。”一贯的大男子主义口气,几天不回来没有丝毫的愧疚感。我没有搭理他,甩门而去,嘴里不禁地骂了一句:“你******吃屎去吧!”
出了门我随即拨打了两个吸毒朋友的电话,说很久不见了很想她们,要请她们海批(happy)一下。她们像猫儿嗅到了鱼腥一样,忙不迭地连声:“好,好,我马上就到……”她们很快赶了过来,我让她们坐在出租车里等着,我去拿货,然后又回到了家。
蒋海彪见我这么快又空手回来了,刚要开口问我什么,我先说了话:“出门碰到丽丽和婷婷,他们断了货源,难受的要命,求我帮着买点货。”蒋海彪知道她们是我过去很好的朋友,也是老毒,没有产生怀疑,只是问了一句:“要多少钱的?给现钱了吗?”我把准备好的四张百元大钞在手里晃了晃,递给了他,他接过去一张张地揉了揉,在确定不是假钞后,随手撂到身边角柜上,然后冲我说一句:“你出去一下。”我走出了房间,他顺手闩上了门。
笔者:他为什么要让你出去?
肖桐:他担心我再偷他的粉吸,所以把货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不一会他便开了门说:“她们在哪?我给她们送去。”那时蒋海彪从不让我涉足毒品的交易,一是担心我再吸毒,二是担心一旦出了事我受到牵连。可我故意地说:“还是我去吧,我不想让她们知道从你手中买的货。”蒋海彪还是不放心,担心是我吸毒,一定要跟着我监督一下。这正是我要达到的预期效果,我不禁窃喜。我故作不太情愿地说:“行,你跟吧。”他最后又叮嘱我说:“动作给我快点,别给她们俗**耽误时间。”
我没有再说什么,装模作样的拿了货走出了家门,蒋海彪像盯梢似的紧紧跟在我身后。在接近巷口时,我加快了脚步,心里盘算着怎样在他眼皮子底下成功脱逃。当时紧张出汗的手弄潮了货包,待我看到了那辆出租车时,她们同时也看到了我,连忙为我打开了车门,我一屁股坐进了车箱,随手带上了车门,还没等我开口,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司机师傅踩动油门驶了出去。
蒋海彪恍然大悟,愤怒至极,拼命地追上来拍打着车窗,疯狂地叫骂着:“你******肖桐,你不想好了,快给我滚下来没有事……”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用眼光在征求我的意见,我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他是个神经病,快走,别理他!”
蒋海彪见我铁了心要走,又用手指着司机恐吓道:“你******给我停车,你要再敢朝前开,我记下你的车号了,非砸了你的车不可……”
看到车子依然不停,蒋海彪转身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气势汹汹地扑向我们。我连忙对司机说:“快加油,他是个疯子!”出租车“呼”一声疾驰而去,“当”的一声,那块石头正好落到不远处,险些砸到车尾。我回头望去,蒋海彪站在马路中间,一副愤怒而又无奈的样子望着我们远去的方向。看他那样子,要是当时抓到我非得把我生吃了不可。
后来我甩给司机伍拾块钱,表示谢意。然后我带着婷婷和丽丽到宾馆开了房间,又买好几包烟和各种新鲜水果,我们边吸毒,边抽烟,边吃着水果,边海阔天空地神侃,沉浸在美妙的幻境,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快乐。不觉中,四百块钱的货很快吸完了,我又从其他毒贩手里买了几百块钱的******。恍然间已到中午,我的意识也慢慢清醒过来,又回到了现实,我翻翻衣兜,发现一千五百块钱早已挥霍一空。
笔者:蒋海彪不回家,你用这方式惩罚他,不觉得太可笑了吗?你伤害的不仅仅是蒋海彪,同时还伤害你的身体,消磨了你的意志。
肖桐:毛领修身长款羽绒服事情过后,我也觉得有些过分了,对蒋海彪的伤害所造成的内疚,已远远超过对他的报复后的快感。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安慰自己:他活该!你蒋海彪能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
笔者:你不怕回家后蒋海彪收拾你?
肖桐:除了一顿暴打之外,当时我想不出蒋海彪还会用什么方式惩罚我。但是我绝对自信蒋海彪不会抛弃我。临中午时,我告别了婷婷和丽丽,“大义凛然”地朝家里走去,准备接受一顿皮肉之苦,他却用了一个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方法来折磨我。
笔者:你低估了蒋海彪能力了吧?他能让你爱得如痴如醉,也能让你恨得咬牙切齿。
肖桐:我从宾馆回到家,轻轻地推开门,蒋海彪正睡觉,揉揉眼睛,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异常平静地向我打招呼:“回来了。”
这出乎意料的平静,居然让我束手无策,原来想好的对词都派不上了用场,心里七上八下,想不出诡计多端的蒋海彪会用什么样的招数对付我。就在我等待着与蒋海彪过招时,谁料他起床后,洗漱整装一番,来到我跟前,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这下有精神了吧,在家打扫打扫卫生吧,我出去有点事,不在家吃饭了。”我故做镇静,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但心中却充满了疑惑,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心想道:莫不是腚眼子尿尿——改肠了吧。
管他呢。待蒋海彪出门后,我环视一下房间,发现整个屋里乱七八糟,脏得不成样子。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爱干净整洁。看着屋里狼藉一片,我皱了皱眉,准备好好清理一下。于是我拎起扫把,卷起袖子,开始大扫除。当清扫到床铺时,随意弯腰撩起床单,一件东西闯进了我的视线,使我浑身的血顿时涌上了头顶,令我头晕目眩无法呼吸,此刻我才明白原来蒋海彪用了这种狠毒手段来对付我。
笔者:你看到什么东西了让你这么怒火中烧?
肖桐:一只使用过的避孕套!那只横躺在床下的避孕套像一只癞蛤蟆卡在我的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令我作呕,仿佛蒋海彪冲我做着鬼脸说:“你再跑呀?再去吸毒呀?你肖桐能跑去吸毒,我蒋海彪就能带着别的女人来家睡觉。不能了吧?我还治不好你?”
蒋海彪这一招太绝了,太具杀伤力了,简直对我是致命的打击!我发疯般地摔砸随手可以摸到的所有物品,把蒋海彪的衣物从衣柜中拽出来用牙咬,用手撕,用脚踩,大骂了蒋海彪的祖宗十八代。我发泄完了,便趴在床上伤心欲绝地号啕大哭。当时我恨不得想杀了他,但我知道他不会让我找到他的。
我哀伤地蜷缩在寂寞的小屋,以泪洗面,一连三天滴水未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