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满楼的雅间,簇拥着各式华服的公子哥,他们挥舞着折扇,品着醉满楼的蕙质兰心酒,笑得不亦乐乎。楼下挤着桌子磕着瓜子的寻常百姓,也翘首期待似的,探了脖子张望。他们互相调笑着,畅饮着,等待着……
今天是凤凰城的名角苏晓芸老板登台唱戏的日子。
“你说晓芸老板怎么还不出来?”一个正在大口喝酒吃肉的粗鲁汉子问。
“谁知道呢……”身边尖嘴猴腮的看客笑眯眯地冲不远处正收拾戏服的小丫头抛了个媚眼:“这晓芸老板可是我们凤凰城数一数二难等的人了,一个月只唱那么一次,可别说……”
男子一抹嘴上的油腻,继续说道:“就属她赚得那么些银子,可比妓院里的姑娘都强上百倍……这女人……”
男子偷偷在汉子耳边低声说:“不简单啊!”
接下来,又是一阵哈哈哈的哄笑。笑声中有戏谑,有调侃,还有许多遐想……
其实从里面听醉满楼的笑声、闹声,就仿佛是一锅煮沸了的开水。冒着腾腾的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苏晓芸坐在长椅上,一只手捏着一块粉饼,对着镜子却迟迟没有动作。身后已经有人在催了,说是台下的看客再不见人,就要掀台子了。
“让他们等吧……”苏晓芸轻轻用眉笔挑脸,淡淡地道:“就是台子塌下来,这也是须要等的……这是规矩……”
“可是……”说话的人欲言又止。
“哼……”苏晓芸轻蔑地笑了笑,也不再答话,只是专心化妆。来人见她的神态,自知多说无益,于是匆匆地退了下去。
和爆满的前台比起来,后台显得空荡荡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苏晓芸忽然觉得十分落寞,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可是再一看,镜子里依旧是形单影只,什么也没有……
想着想着,竟然忽然落下一颗泪来。把刚化好的浓妆给抹化了。
“别哭!”
苏晓芸这才感觉有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在轻轻地替自己拭眼泪,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穿着小厮的衣服,但明显衣不合体,袖子和衣摆都长了一大截。
“别哭。”小女孩跳上对面的椅子,跪在椅子上,探头轻轻吹着晓芸脸上的泪痕:“这一哭,妆就花了,妆花了,就不好看了……”
“不打紧的。”一向以清高自居的苏晓芸忽然变得十分温和,其实她性本如此,只是一般人无法见到。她摸了摸女娃的头发说:“你们从哪里进来的?”
是啊,这后台禁地,旁人怎么能进来的。再说了,前面那些管事的人,恐怕也不会放他们进来。
“嘿嘿。”小女孩调皮地一笑:“从后面的那个洞洞……”
美其名曰是洞洞,其实不就是狗洞——说话的人正是小精灵鬼安廷夏,身后的更不用说了,一定是秦沐和秦佩兄妹俩。
苏晓芸莞尔一笑,这小妮子倒也可爱。
“晓芸老板……你长得真好看……”廷夏歪着头赞叹道。
“好看?”苏晓芸仿佛是在自嘲,语气中竟然流露出许多哀愁:“好看有什么用!只不过是讨个生活……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不好看……”
天底下怎么会有希望自己不好看的人呢?廷夏不信,一百个不信!她做梦也希望自己更好看些呢,现在活脱脱一个大美女坐在自己面前,一边垂泪一边埋怨自己不要太好看……这说出去,谁信哪!
看着小家伙撇嘴不吭声了。苏晓芸这才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这小孩子,年纪不大,鬼心眼倒是不少。
“说说……你们是怎么偷跑出来玩的……”苏晓芸一边修饰刚才弄花的妆,一边轻描淡写地问。
“咦?你怎么知道?”廷夏仿佛像是吃了一惊,小眼睛瞪得老大。
“我知道的还不只这些呢……”苏晓芸故作深沉地道,忽然用眼角盯住廷夏的脸蛋,瞧了半天:“别说,小家伙也长得够标致的啊……”
再看身后那两个,也都是细皮嫩肉的公子小姐模样,水汪汪的眼睛,真是惹得人疼。
“真的吗?”廷夏害羞地用手捂住脸,小脸蛋一下就红了。
瞧着她装的开心的样子,小秦沐都快要吐出来了。是谁天天在家里逼着自己冲她一天说一次,大美女,你越来越美了。呕——现在倒好,还装纯情,秦沐的习惯,遇见看不过眼的荒唐事,总喜欢别过头去翻翻白眼。
“瞧你高兴的那样子……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安廷夏!六岁!”
“喜欢唱戏么?”
“喜欢听戏!”
“听过我唱戏吗?”
“听过!”廷夏记得,在一年前,曾经在秦府见过来献唱的晓芸老板,那时候她还没有现在这么红,只是一个戏班子里普通的角色。不过也就是那一次远远地听过她哼唱,就再也忘记不了。
那身段,那眼神,足以令人销魂。
连小小年纪的安廷夏也忽然觉得被感染了。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足足三天,吃什么都不香,睡觉也睡不着呢。廷夏当时就想,如果有一天,能和晓芸老板这样,那也值了。
没想到,果然短短一年时间,苏晓芸的名字也叫响彻了整个凤凰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次偷跑出来玩,没想到再次遇见她,廷夏心里别说多开心了。只不过,才见面就遇见她黯然垂泪。
“对了……晓芸老板……”廷夏刚想发问。
“叫我芸姐姐。”
“嗯,芸姐姐……你刚才为什么那么伤心……还哭了?”
苏晓芸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孩子,也许是觉得她太小,还不懂事,竟然忍不住将心事说了出来:“因为他就要离开我了……”
“他?哪个他?”
“一个让我牵扯挂肚的人。我一直让自己不要再想他……可是我做不到……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他……更加想见到他……”苏晓芸说起他的时候,脸上竟然浮出哀伤的神色。
“为什么?因为他欠你钱么?”说话的人是秦沐,听着别人说话,他忍不住也想插上一嘴。
噗——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秦佩忍不住笑出声来——秦沐不愧是秦木头,廷夏给她取这个名字一点也没错,简直就是榆木脑袋!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欠他钱的人,才会心心念念记得吗?
苏晓芸被秦沐这样一说,倒也十分不好意思,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他从来没有欠我任何事,因为他从来也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他说了,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是不注定一开始就不会有结果的……”
“谬论!”小廷夏听不下去了,终于拍案而起。
这下倒轮到苏晓芸诧异了,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竟然对她的故事这么激动,而且连故事还没听完,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竟然就下了结论说这是谬论。
别说,这小女孩越来越可爱了。
“我爹说了,任何事情不去努力,就不能说出结果……一件事,只有你全心全意去做了,去努力过了,才能算数……哪怕你失败了,跌倒了,但是你曾经真心付出过,你也会感觉到快乐……这种过程是什么都不能代替的……”
廷夏说得头头是道。虽然还不懂爱一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想,爹爹既然这样说过,这样做就肯定是没错的。
“可你知道吗?廷夏妹妹……有些事,是不论你如何努力,愁白了头发,也无济于事的……我不是不想……只是不能……”苏晓芸说着说着,有些激动了。
“为什么不能?难道你不喜欢他了?”
“不!我一生都会爱他……”
“那他有妻子了?”
“也不是!”
“那我就不懂了……”小廷夏是真的费解了。
是啊,世上的男女****之事,本就千变万化,瞬息莫测……其中之心酸苦楚,又怎么能是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所能体会的……
也许是苏晓芸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终于又捏了捏廷夏的小脸蛋说:“好了……不说这个了……等下就要登台了……这恐怕是我唱的最后一出戏了……你可要好好听哦……”
“啊?”这可吓坏了小妮子,连忙追问:“为什么突然不唱了?”
“他并不喜欢我唱……”苏晓芸只是这样回答:“戏子毕竟是戏子……在这世上,本就是让人瞧不起的……”
说着说着,她竟然眼眶有些泛红。
“为什么……戏唱得好……不是那么多人喜欢吗?”
“戏唱得再好……再多人喜欢……人家也终究是看不起你的……所有的风光都是场面上的,我们唱戏不过是供人取乐……戏子始终不过是下九流……”
“胡说!”廷夏不满意地说:“芸姐姐,我就是打心底里爱听你唱戏……”
“廷夏乖……”也不知为什么,苏晓芸觉得也许是上天刻意安排这个孩子来与她相见,在她生命中最后一出戏里,给她最后的安慰……
她用手轻轻地抚mo着廷夏的额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世上的许多事,远不是那么简单的……好了,我得走了……”
说完苏晓芸,再次对着镜子再照了照。凤眼娇羞,脸颊绯红……豁然站起身,甩了甩水袖……
“芸姐姐……”
“嗯?”
“你是最棒的!”廷夏突然竖起自己的大拇指,举得老高。
苏晓芸愣了一下,释然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廷夏忽然觉得很困惑。
她死活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男子,竟然迷得这位大美女神魂颠倒的……看看来,爱情真是个让人失去理智的事情……
一刹那里整间醉满楼掌声雷动,仿佛是顿时炸开了锅。锣鼓点跟着响起,应和着节拍听见苏晓芸如沐春风的唱腔。字字珠玑,铿锵圆润……
可廷夏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心里面沉甸甸的。
秦佩大约是感觉到了廷夏的落寞,问道:“你怎么了?”
廷夏想了想,说道:“佩佩,你明白什么是爱么?”
秦佩被她这样一问,竟然一下就想到了廷慧,脸也唰地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爱一个人,就是老想着他,老想和他一起吧……”
廷夏一皱眉:“秦佩,你不会想到廷慧哥了吧?”
仿佛是被人看穿心思一样,秦佩吓得愣了一下,连忙摆手说:“没有的事……我是推测……推测……”
还不等她说完,廷夏忽然拉起了秦沐的小手,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看得秦沐连着倒退了三步,心里毛发。
“秦沐……”
“干吗?”秦沐心一横,早死晚死都是死,你就来吧。
“我爱你……”
秦沐听了之后,果然像石化了一样,钉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脸色乌青乌青的。大眼睛像是被人用勾子勾住了,魂魄都飞了出去……
“噗——”秦佩也忍不住吐了出来,这孩子是怎么了,发病了吧?还是在梦游啊,怎么满嘴胡话啊!
“果然……”廷夏怅然地一把推开秦沐,冷冷地白了他一眼说:“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看来你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说着又贼兮兮地瞧了秦佩一眼,冷哼了一声:“秦佩,你可别打我廷慧哥哥的注意,他是我的……”
“谁说他是你的啦?”秦佩不知是计,立即急道。
“看!你还嘴硬!”和两个小伙伴一起长了六年,他们是秉性,自己还能不清楚么?
“我……”
“我什么我……你就老实交代……说不定我还能网开一面……”
“呜呜……”秦佩装作要哭要哭的样子。
“哭也没有用!”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吵闹起来,完全忽略了依然愣在原地作化石的秦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