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客房门前,六十七有些犹豫。
里面的那个孩子,未来的命运,实在是太凄惨了些。
十年之后,她也不过才十五六岁,正是人生最为美好的年纪,可是韶华初至还未及绽放属于她的那份美丽,却要在疼痛中辗转死去。。。
六十七并不是一个心肠软弱之人,死在自己手下的冤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这次,他那颗原本冰封麻痹的心不知为何,竟生出不忍之情。
脑海中回想起从前在黑暗处看到的景象——淑华院内,花源拉着花未名撒娇嬉闹,花未名一任他拉着自己的衣袖,脸上是满满笑意。忽然之间,她像是感觉到什么,扬起笑脸,看向他藏身之处。
清澈无垢的眼眸,纯真清雅的面庞,就那样猝不及防的落入他的视野。
一瞬间,一倾眸,时光荏苒,那些早已模糊的岁月竟再次浮现于眼前。父亲的严肃,母亲的慈爱,哥哥的宠溺,丫鬟的温柔。。。
是谁将年华抛却。
又是谁将流年掷水。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透过那双婴儿般干净的眸折射出来。
这样美好的孩子,对她而言,死了比活着更轻松吧。
想着,右手推开了房门,房内的景象跃入眼帘。
小小的身躯躺在木板床上,似是这样残破的环境令她感到不舒服,小小的柳眉微微皱着,让人不禁想为她抚平。即使在这样脏乱的环境中,她那美玉般的容颜在黑暗中如月亮般散发着隐隐光华,仿佛误入凡间的仙童。
六十七想着,摸出腰间的匕首,向花未名走近。
目光瞄准了那细弱的咽喉。
只要这么轻轻一划,这个小人儿那双清澈的眼眸就再也不会张开,这世间的污浊就再也无法玷污她比水晶纯净的灵魂。
刀锋的寒冷令小人儿的脖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身为影卫六感敏锐,六十七顿住手,视线从匕首向上略移一分,便对上了那双寒星般的凤眸。
灵魂深处一片震颤。
那样的目光,透彻、锋利,像一支锋芒刺目的箭羽,直直的射入了自己灵魂深处。
她似乎洞悉了一切,而自己,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这一刻,这具五岁稚童身体里所蕴藏的灵魂是肃杀冷漠的莫蝉羽,而非天真烂漫的花未名。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展现自己本来的面目。
花未名与男子的眼对视着,唇边噙起一丝笑意。
他在犹豫,在怜悯。
敏锐的感受到男子的情绪,花未名意识到,或许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糟。原本准备到了春风楼再做打算,没想到上天送给她一个更佳的机会。
“你在可怜我。”花未名冷静的说道,一双眼紧紧的盯着男子的眼,不漏看他的每一丝情绪。
等六十七被小人儿如冷泉一般的声音所惊醒的时候,却骇然发现,原本手中的匕首已被抵在了自己身上,第三根肋骨之下卯突穴之处。他霎时间入坠冰潭。
身为武者,自然知道这卯突穴的重要之处。对于普通人而言,卯突穴只是一个穴位,无甚重要之处,然而对于习武者,此处乃是外沟天地蕴藏百灵之气的至重之处,若破,爆体而亡。
“你莫慌,”花未名淡淡道,神色疏寒,却自有一股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威仪。“我的手稳得很,不会误伤你。”
一手撩开因疼痛而汗湿的乌发,“看的出来,你无心加害于我。但我这人向来习惯处于主导之位,而非被人所制。所以此刻少不得先委屈你一下了。”
从怀里摸出一个玉质小瓶,屏息用嘴拔开塞子,小心翼翼的在男子鼻下一晃而过立刻以拇指将瓶口按住。看着六十七面露惊讶之色,伟岸的身躯屈于药力缓缓倒在床前。
时至此时,花未名终于松了一口气,跳下床。谁知身体一软便摔在了地上。疼痛之下,她神色未变的借力于床板站起身来,拖着酸软无力的身躯关上客房的门。此间虽然偏僻,但里面的景象是万万不能被人窥见。
点起油灯,昏花的灯光令花未名的眼睛一阵酸痛。她细细打量着地上的男子,面目甚是平凡,是那种扎人堆里立时就找不到的长相,只一双星眸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显是武功了得。
说来不由庆幸,若不是男子对自己尚有一丝怜悯之心,再加上范子瑞闲聊之中教自己辨认过对习武之人而言不异于死穴的卯突穴,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廉价的油灯时不时发出火星爆裂的咇啵之声,残破的窗框仍旧猛烈的摇晃着,摇曳的火光之中六十七只觉得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邪魅如妖。
“你叫什么名字?”良久,花未名轻声问道。
六十七一怔,多少年了,从没有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他叫什么名字?
记不得了,六岁之前的记忆是那样稀薄。
“六十七。”
微一蹙眉,声音里透出一丝恼意。“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父母给起的名字,而不是这样一个代号。”
父母给起得名字。
早就不记得了,自从进入影门之后便抛弃了曾经过往,一心只有杀戮。
曾记否,慈母抱着年幼的稚童声声唤着。
“觞儿,觞儿。。。”
家门被毁,亲人被杀,无尽的鲜血与怨恨。只得自己只身一人活着。
锦衣玉食慈母严父都不复存在,自己不过是街边与狗抢食的乞丐。饥寒令还是孩童的他毫不犹豫的跟着陌生男子进入了影门。
六岁的他并不明白自己进入了一个怎样恐怖的炼狱。
六岁的他并不明白,纵然不会被饿死,自己却是选择了一条比死还要痛苦的道路。
杀人与被杀,他从血泊里爬了出来,成为六十七。
犹记得,第一次执行任务,手中的剑刺入那名护着自己孩儿的妇女,剑穿透骨肉的声音。女子怀中的孩子临死前仍睁着一双满是恨意的眼死死瞪着他,像是,从前的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的声音里已有些不耐。
“觞儿。”神使鬼差的,六十七说出了记忆中的名字,自己的姓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莫名嘲讽的勾起唇角,曾经的自己以报仇为活着的目标,现在却连姓也记不得了,还谈什么报仇?
花未名一愕,见到原本面无表情的男子突然面露嘲讽凄楚之色,心下不由叹息,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呐!
“伤?哪个伤?”
似是万念俱灰,男子突然之间双目失神,对花未名的问题毫不避讳。
“流觞曲水的觞。”
“流觞曲水。。。那就叫你曲觞吧。”
小人儿喃喃着,突然转目看向自己悠然一笑,如此说道。
心神大震,面对小女童璀璨的笑脸,男子只觉眼前一亮,仿佛黑夜里,皎洁的月突然从层层乌云之后露出月影,圣洁的月光照拂在自己身上,并不灿烂温暖却令自己的异样心平静。
“曲觞,你为什么要杀我呢?”女童坐在凳上,短短的小腿随意摇晃着,脸上露出天真的神态。
曲觞明白,眼前这个小女孩决不可小觑,那双现在流露着无辜清澈之色的凤眸,刚刚还带给自己无限的压力,清寒的眼神所带来的魄力与沧帝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现在,他却莫名相信花未名对自己没有恶意,而心底隐隐绰绰的不明情绪又使他不排斥对她说实话。
“你今后会活的很痛苦,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就像自己,生不如死。
“范氏如果知道我死了,那爹爹岂不是会有危险?”
“范氏命我每年两次去春风楼探查你的情况。”
短暂的沉默。
“呵呵。。。”花未名清越的笑声细细密密撒漫开来,她摇摇葱白的食指,“你说的不对哦,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可是死了,进入阎王殿喝了孟婆汤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凤眸稍弯,尤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突然之间温柔无比魅惑无端,“你要不要奉我为主呢?”清冽与妖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矛盾又和谐的展露在稚童小小的面庞上。
“若我不死,我会回花府找你,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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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无澜要去旅游,会有一周左右的时间不能更新了,望亲们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