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杰米多夫教授是个令人惊讶的俄罗斯老头，能说一口流利的东北普通话。
“都冻坏了吧，俺们这嘎达可冷哈。”他对客人们说。
稀疏的白眉毛，完全没有的头发，修得很短的白胡子，只看外形有点科学家的派头。可一张开嘴，就让人产生黑龙江倒爷的印象。
“我跟苏主任是老伙计了，当年捣腾木材我俩都有份儿。他把你们交给我，是很放心的。你们葛这儿，就当自己家。想吃啥就找我，俺们俄罗斯别的没有，吃肉管够。”
安在麟率先问道：“咱们那个……正经事，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都累了，先休息一天，等一下我把说明书发下去，你们抽空看看。明天让你们进模拟舱，测试才正式开始。”
杰米多夫教授搓着下巴想了想。
“还得强调一下。咱们这个基地是空军的，你们几位小伙伴儿呢，虽然是我们的客银，可也得遵守纪律。你们是不许随便出去的，不过这基地里头呢——”他迫不及待的推销着，“就是这铁丝网里头，有我们的小卖部，各式各样的小店，是我们空军小伙儿开的，都等着大伙光临呢。没有卢布不要紧，你们签条，苏主任答应了，过后替你们结帐。欢迎大家多多消费。”
“正事差点忘了。咱们这个模拟舱，就跟你们将来出了地球一样，是要拿火箭送上去的。美国佬的火箭……啧，水平不怎么样，重量限制很严格，不能带太多东西进去。所以测试的时候，你们也不许带什么私人物品，规定是，一个人只能带一件。趁这一天时间，都想想准备带什么。毕竟要在里面待六个月，带上平时不离身的吧。”
范胡烟皱着眉头问：“我们就睡在就在这里吗？”
杰米多夫教授环顾这间陈旧的卧室。“还有好几个房间呢，肯定给你们分房睡。房子装修是差了些，不过面积很大呀，床也很软。我向你保证，比模拟舱里好上百倍。”
“请放心，这房间不收钱。”他画蛇添足的补充道。
2
俄国兵的小店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第二天一早，童满本想看看有没有俄罗斯套娃或者苏联时期的纪念章，结果发现跟自己想像差距很大，大兵卖的都是部队里需要的生活用品，而且大多是江苏福建制造的。就这玩意还想让人消费，杰米多夫教授是真把外国人当傻子了。
他抬头看看这条“商业街”，其实是一间没使用过的大食堂，在本应贩卖食物的玻璃橱窗后面打上隔断，就算一个个摊位，供大兵摆摊。
吸引童满注意的是同样过来“消费”的苏小吻，她走进了一间奇怪的小店，这是唯一装璜过的店面——挂了一条画着奇怪纹饰的黑布帘。
童满跟了进去。
原来是一间刺青店。
“怎么想起来这儿了？”童满问道。
“随便逛逛。”苏小吻逐个观赏墙上挂的刺青图样。
柜台后面的人察觉有客人来，放下手里的报纸，起身招呼。
“达瓦利什，卜拉卜拉卜拉卜拉……”
这是一个有些谢顶的胖子，他的制服搭在靠背椅上，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背心，为的是露出两臂的刺青。很好的广告。健壮的三角肌把肩膀上的图案撑得很饱满，一边是光芒万丈的镰刀锤子，一边是有着繁杂装饰的双头鹰徽。
这胖子很快意识到语言不通，冲两人做了个等待的手势，去外面抓了个黄毛小伙子充当翻译。
“他问你们，要……画什么。”翻译的汉语很不流利。
“我就随便看看。”苏小吻说。
于是翻译被扣下，四个人在并不宽敞的小房间里，各忙各的。
“他叫……伊万。”翻译在伊万的逼迫下做着介绍。
伊万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站在苏小吻后面搓着双手，两位来自外国的小顾客，以及他们的钱，他志在必得。
“看这边，这些是……星座，星座画在身上，漂亮。”翻译磕磕巴巴的说。
苏小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她问童满：“你是什么星座的？”
“……处女。”
苏小吻用略带讥讽的眼神瞄了他一眼。“确实，看得出来的。”
处女座的男人不满的问：“你呢？”
“我是天蝎。”
苏小吻比较着几种不同风格的星座图案。
过了一会儿，童满又问：“你想纹在哪？”
苏小吻当即反问：“你想我纹在哪？”
“我有发言权吗？”
“有。”
倒是童满不好意思起来：
“你……你想参考我的意见？”
“不是参考，是由你决定，你说纹哪就纹哪。”
“要是我说纹脸上的话……”
苏小吻挑衅的扬了扬脸：“行，听你的。”
童满越发尴尬起来。
过了半天他才说：
“你本来想纹哪？”
“我想纹在脚上，沿着脚踝的纹理，一小块。”
“那肯定挺好看的。”
可最后，他们还是让伊万老板失望了。苏小吻挑了一个简单的蝎子图案，但不是立刻就纹，而是等到六个月后。童满则询问了能不能自己设计图案，在伊万老板高兴的允诺之后，他也说要等六个月才行。
3
又过了一天，等到杰米多夫教授再次出现的时候，五个人已经通读过模拟舱的说明书，也准备好了随身物品。
教授遗憾地说：“昨天，你们五个人，总共花了……四十三元。而且都是一个人消费的。我不知道你们出于什么理由给苏主任省钱，可我得告诉你们，这要是我们俄国人，小卖部已经被买空了。”
他自己也摆摆手。
“算了，还是说正事。”杰米多夫教授收起国际倒爷的嘴脸，切换回科学家模式，“首先，你们可能会觉得我太不严肃了。我要请你们放心，无论我这个人怎么样，我们的模拟舱是很安全的，之前已经有两批人使用过。不过他们都没通过测试，如果你们顺利突围，也将是我们这个测试站的光荣。”
“说说注意事项。我想苏主任已经跟你们讲过，你们以后的任务，是把人类的种子撒播下去。但是我提醒你们，在正式执行任务之前，你们先别撒种——咳！不可以让任何一个女孩子怀孕。如果发生那样的事，你们就算失败了。”他耷拉着眉毛接着说，“唉……第一次测试的时候，我们俄国的小航天员就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就等不了这半年呢？很好的小伙子，很好的姑娘，非要在测试舱里亲热，结果……就这么被淘汰了，非常可惜。希望你们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杰米多夫教授仿佛不过瘾似的，又追加着叹了口气。
“你们都读过说明书了吧？很好。你们也准备好随身物品了吧，我昨天说过，一人一件。很好，很好，你们都准备好了。现在，请把随身物品交给我。通过安检之后，我再把这些东西还给你们。”
教授走到苏小吻面前，一个端着篮子的女兵跟在他身后。
“这是什么？”他问。
“香水。”苏小吻回答。
“只能带一件随身物品，而你选择了香水？我们模拟舱里已经有洁具了。”
“这是香水，而且我只需要这个牌子。”
杰米多夫教授看了看香水瓶上的标签。“喔……喔……圣蓬皮杜，法国货。”他把香水瓶小心翼翼的放进女兵的篮子里。
接着走到童满面前。
“素描本？”
童满点点头。
“不错的选择，舱里配有铅笔，可以用画画来打发时间。有心机，小伙子。”
素描本也被装进篮子。
杰米多夫教授拿起尹姜手里的书，读着封面上的字。
“杜工部集？”
教授想把这本厚书翻开，可精装书的塑胶封皮粘住了，他笨手笨脚的尝试了两下，没怎么坚持就放弃了。
“杜工部是个什么部？”
尹姜显然觉得鄙视一个老外没文化也没什么意思，便坦率地说：“杜工部是个诗人，写诗的。”
可教授还是听出了讥讽的口气，他立刻反诘道：“哈，我当然知道中国有诗人，可你知道普希金吗？”
尹姜随口背诵了一段《鲁斯兰与柳德米拉》。杰米多夫教授滑稽的抽了抽鼻子，把她的《杜工部集》扔到篮子里。
“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他指着范胡烟手里的东西说。
“这是枕头。”范胡烟回答道。
“粉红色的枕头？”
“是的，粉红色，对我来说，它有着特殊的含义。我睡觉离不开它，必须抱着它，所以去哪我都带着它。不能带进去吗？难道它太大了？”
“不，不，体积不是问题，关键是重量。”杰米多夫教授研究着这只蓬松的枕头，捧在手上掂了掂，“很轻，我想可以。”
他把枕头放在篮子上，太大了，不稳，女兵干脆把它夹到胳膊下面。
最后轮到安在麟。
他抢在询问之前为自己解释。
“我想不出有什么是我必须带的，其实我用不着带任何东西，我只要空着手就好。可是……我问了我们的营养师。”他朝范胡烟摆了摆手，“她说舱里的食物，味道不会令人满意，而且一吃就是六个月，所以我就想……”
杰米多夫教授看了看他手里的包装袋。
“叫花鸡？”
“嗯，我刚好看到小卖部有卖，真空包装的。于是我就买了。”
“就是这个花掉了四十三元？”
“是。要知道，这可比国内贵太多了。”
“你买得很好。”教授伸出大拇指，像个哈巴罗夫斯克的街边小贩一样，赞叹着把叫花鸡丢进篮子里。
女兵抱着篮子送去安检了。所谓安检就是通过一条扫描传送带，只要不发出报警声，安检就算合格。女兵很不负责任的把篮子里的东西倒在传送带上，按了电钮，没反应，再按，还是没反应。于是她伸手把那堆东西推过扫描箱，就算安检完成。当然，没有报警，或许因为根本就没通电。
这一幕就发生在童满他们的眼皮底下，这五个人的表情说明，他们开始担心——第一次开始担心——这个模拟舱到底靠不靠谱了。
“现在，分成两组。”杰米多夫教授视而不见的说，“男孩一组，女孩一组，换好衣服去门那边吧。”
4
脱衣服的时候，安在麟还承受着腰痛，他一边按着胯部一边跟童满交谈。
“苏凯说咱们这一组是六个人，我看这第六人也该现身了。”
“对啊，他不是说那人早就过来了吗。”童满应和着。
“你说这男的得什么样啊？别太磕碜了，咱俩长得可都不难看。”
“你怎么知道是男的？”
“哎？那不是男的还能是女的？苏小吻、范胡烟、尹姜，已经三个女孩了，得三男三女呀。”
童满没有回答他，只是快速的穿好内裤，因为他注意到安在麟正面向自己的裸体，津津有味的盯着看。
等他们穿好黄绿色的舱内服，出现在更衣室另一头的时候，童满发现，等待他俩的还真是四个人。
小队的最后一名成员——
跟其他三人穿同样裙子的人，一个短发女孩，正朝这边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