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从沈语手中划下来,她跌跌撞撞从床上爬下来,正要奔出去叫人,却被皇帝紧紧抓住,他已是面无血色,只用尽了气力抓住她的手,断断续续道:“不要,不要叫人。”
沈语忽逢此变,只觉心头惊跳不已,脚下虚软,半天动弹不得。
皇帝颓然放开了她的手,神智虽已溃散,手指却还颤抖着指向方才脱下的龙袍,口齿含混不清道:“香,香囊。”
沈语惊醒过来,急急取了龙袍上悬挂的宝蓝色香囊来,奇异的是香囊内并没有放香饼、香球之类,却是一只玲珑剔透的玉瓶,她晃了晃瓶子,从里面倒出两丸散发着幽香的龙眼般大小的碧色丸药,沈语勉力镇定下来,倒了碗温水来和着药丸服侍皇帝服了下去。
没过多久,皇帝便平静了下来,浑身不再冒冷汗,双手亦不再紧紧按住胸口,只是脸色仍旧难看的紧。
:“皇上,您怎么样?要不要叫人传太医来?”沈语坐在床侧,满脸都是担心。
皇帝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双目紧闭着,微微摇了摇头。
壶漏将涸,灯焰已昏,宫灯里的烛泪一滴滴堆得老高,沈语默然坐了片刻,瞧他睡熟了,将锦被仔细的掖好,移步坐在窗前软榻上,秋风簌簌,打在外头的梧桐叶上,沙沙如细雨微落,她蓦的想起父亲进宫时带给自己的紫玉洞箫,遂轻声走到梳妆镜前,从里头拿出那支箫来,垂眸怔忪半晌,复又坐到窗前,柔柔摩挲着,眼底有淡淡哀伤。
是夜,皇城细雨纷飞的时候,沈语梦见了沐辰,梦中的他依旧立在那一片氤氲的雾水前,低低浅笑道:“我北晋女子中鲜少有人精于马术,当真难得。”
她扬起眸子,笑的满脸灿烂。
漫山的野樱,浓的淡的,一地碎花,那样不真实,她却一袭紫衣,将一双玉也似的纤手扶住马鞍下边,也不踏镫,轻轻把身子往上一纵,人早已不知不觉的骑在马上,映着初生的晨光,越发肤光莹润,眉目姣妍。直至今日,沈语仍记得他眸中闪现的惊艳和情深似海。
待她幽幽醒转来,天光已大亮。珠帘随风微摆,殿内宁谧的一点声响也无,枯坐了半日才发觉自己竟是在软榻上睡了一宿,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一件斗篷,斗篷上头用金线绣了九龙耀日,显是御用之物,昨夜的一幕幕在脑中渐渐浮起,沈语忙向床上看去,人已不见了。
:“娘娘,您醒了。”紫苏恰从殿外走进来,见她怔怔坐着,忙唤道:“来人啊,娘娘醒了,快进来伺候着。”
等候多时的宫女们捧着盥洗之物依次进入殿内,排成一排准备服侍皇后洗漱。梳洗毕,沈语草草用了早膳,紫苏回禀去内务府领衣料便自去了,沈语打发了众人出去,独自坐下窗前绣着一副双面绣,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娘娘,昨儿个下了一夜雨,廊下那两株木芙蓉竟开了,我陪娘娘出去瞧瞧?”轻寒瞧她眉头深锁,想了想,试探的问道。
沈语见她满脸期待,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淡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来。
大雨初霁,秋日淡淡暖阳洒在昭华殿的琉璃瓦上,宫人们正清扫着殿前的落叶,殿门外那两株芙蓉果然傲霜绽放,红白两色花朵密密挤在一处,如双生姊妹般并头向阳。
:“听说芙蓉花一日三变,晨粉白、昼浅红、暮深红,这次我可要好生看看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轻寒笑道。
沈语闻言微微一笑:“书中曾记载,邛州产弄色木芙蓉,其花一日白,二日鹅黄,三日浅红,四日深红,至落呈微紫色,人又称“文官花”,只是不得一见。”说着又指着廊下的两株道:“这已是极难得,只不过比之文官,又逊色些许。”
两人正说着,便见紫苏带着小宫女从外头回来,上前行过礼,轻寒奇怪道:“姐姐不是去领衣料吗?怎么空着手回来了?”紫苏神色颇有些不自然,道:“原是咱们去早了,内务府说明日亲自送来。”说着打量着沈语,不由絮叨:“娘娘怎么穿这样单薄?如今是一层秋雨一层凉了,又站在这风口上,回头着了风寒可怎么好,轻寒也太不经心了。”
沈语心中一暖,笑道:“不怪她,我并不怕冷的,再说在屋里头呆久了,出来站站也好。”
轻寒自知失职,一双眸子滴溜溜四下乱转,紫苏见她如此,也不好再骂,却听她指着后头叫道:“姐姐快瞧,朝咱们这儿来的是不是王妃娘娘?”
紫苏回身望去,果见一行人正逶迤而来,领头的贵妇披着件雪狸毛氅衣,不是恭定王妃又是谁。
说话间,恭定王妃已来到面前,刚要恭身行礼,已被沈语眼疾手快的托住手肘,恭定王妃还是头次这样近的和她站在一起,见眉蹙春山,目敛秋水,整个人素素净净的,大有出尘之姿,心中先着实赞叹了一声。
进了暖阁,紫苏亲自奉了茶,带众人都退了出去,恭定王妃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真真是个衷心护主的好丫头。”
:“是,多谢王妃夸赞。”沈语见她没头没尾的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也不知如何接口。
恭定王妃收回视线,对她温润笑道:“娘娘入宫以来,一切可还好?臣妾每每要来,总是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多谢王妃挂怀,我很好。”沈语淡笑道。
恭定王妃握住她冰冷的手,真切道:“娘娘不必和臣妾见外,便是叫句姨娘也是应当应分的。”
:“那姨娘也不要再自称臣妾了。”沈语亦是头次与恭定王妃单独相见,不知是因王妃浑身散发出的容忍和恬淡,还是因为她是沐辰母亲的缘故,沈语竟不由自主的与她亲近。
恭定王妃一愣,随即笑道:“好,好。”
两人闲闲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恭定王妃便起身告辞了,临走时似有话要说,踌躇半晌却也只道:“过几日进宫再来瞧娘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