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正待回宫之际,阮安却在殿外禀报傅太妃即至,皇帝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愤恨,沈语尚未醒过神来,已被皇帝攥住手腕匆匆扯到九龙玉璧屏风的后面,她正要出言询问,皇帝已将雕龙绘凤,金璧辉煌的龙床上宽大的帷幔放了下来,对沈语道:“进去。”沈语不解道:“皇上说什么?”皇帝不知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走至她身旁,竟拦腰将她抱起放到龙床上,神色凝重的叮嘱道:“不要说话,也不要出去,乖乖呆在这里。”
:“皇上。”不知为何,沈语心中忽有几分不安。
皇帝仔细的将帷幔放下掖好,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内殿。
沈语抱膝坐在龙床中央,目之所及处皆是明黄,那是普天下最尊贵的颜色,象征着无上的权利,可被这颜色包围着的沈语此刻却只想逃离,仿佛这明黄的帷幔,明黄的荷带顷刻间就会变成洪水猛兽将她吞噬了一般,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外间隐约的对话声,此时清晰的传了进来。
:“阮安如今越发会伺候了,皇上在殿里头批折子,这做奴才的反倒都在外头落轻闲。”傅太妃语气不善道。
阮安偷眼看了看皇帝,犹疑着不敢答言。
:“放肆,本宫与你说话,你望皇帝做甚?你原是皇帝身边得脸的大总管,打量着本宫也说不得你吗?”傅太妃声音不大,却是一如既往的话中带刺,叫人如坐针毡。
阮安头上冒了一层细细的汗,忙跪下道:“奴才无状,请太妃恕罪。”
:“哼,你们这起子奴才,眼里除了皇上还有谁,听说连昭仪娘娘都在你这儿碰了钉子,恕罪二字从此竟可免了,本宫可没这么大脸面敢发落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太妃不依不饶的冷笑道。
阮安早知道太妃是为了白日里昭仪来求见皇帝不成的事儿来排揎自己的,却也有苦难言,只不住的磕头道:“太妃这样说,奴才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阮安,你且退下。”半晌没有做声的皇帝忽冷冷道,阮安忙不迭的退了出去,半掩起殿门,只听皇帝又道:“不见昭仪是朕的话,他不过是禀旨办差,何错之有?太妃当着朕的面儿给朕的奴才没脸,是指责朕的意思吗?”
沈语在内殿听的真切,皇帝竟叫她太妃而不是素日里人前人后的母妃。
太妃秀扬眉峰微蹙,正要发作,却见皇帝背着光的脸上忽明忽暗,斑驳的光影,深深浅浅,在他的脸上映出了阴影,将他俊秀的容颜变得那么不真实,有那么一刹那,太妃仿佛看到先帝和皇帝的脸竟重叠起来,不辨你我。
:“熙儿。”太妃忽方柔了声音,缓缓叫道。
皇帝寒冰似的脸松动了些,只是眼中依旧笼着一道疏离冷淡的屏障,淡淡道:“舒曼并无不悦,朕明日便会去看她,你又何苦替她招怨?”
:“皇上又替舒曼想多少?”太妃的声音蓦然又尖利起来:“中秋夜宴后,皇帝一次也不曾踏入长秋宫,倒隔三差五召那起狐媚子侍寝,宫人皆纷传昭仪失宠,皇帝但凡想着舒曼,这些奴才又岂敢传这样的谣言?”
皇帝似笑非笑道:“太妃既知是谣言,又何必生气?难道太妃深更半夜的跑到朕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些明知是谣言的话讨个说法?”
:“皇上如今当真是大了,全然不将本宫放在眼里。”太妃强压着怒气,又道:“本宫听说,今日早朝皇帝驳了左相的折子,可有这回事?”
皇帝背对着她,瞳仁在暗中一闪,随即低低笑起:“太妃原是为了这个来的。”
:“本宫来,是要提醒皇帝。”太妃显是失去了耐性,唇际勾出一抹冷笑,一字一句道:“皇上该清楚谁才是真心要帮你,而谁是满心恨着你,要夺你的皇位的,皇帝乃九五之尊,偶尔耍耍小性子也无可厚非,可若是一不留神将皇位弄丢了,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沈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句句诛心的话不仅是大不敬,甚至带着明显的不屑、威胁意味,而这些话竟然是出自亲自抚育皇帝长大的傅太妃之口。
皇帝静静听完,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苍白的面上亦泛起几丝血色,直到笑的咳起才停下来,慢慢走到蹙起眉头的太妃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还带着笑意道:“朕不怕,太妃和左相会帮朕牢牢的看住,若说害怕,朕相信太妃和左相比朕还要怕弄丢了它,若是一不小心,没了,只怕太妃和左相会比朕还要生不如死。”
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你简直是疯了。”太妃转身欲走,忽又站住,从袖中拿出一只白玉瓷瓶来扔到九龙摩天绛红地毯上,头也不回的去了。
外头风雨渐住,沈语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思量半晌,从龙床上下来,转身时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待疾步走到外殿,却见明亮的宫砖上滚满了龙眼般大小的碧色丸药,皇帝孤零零坐在龙座之前的玉阶上,耸塌着肩头,通明的烛火越发映得他神情颓丧,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沈语从怀中取出一张丝帕,蹲下身子,将那些丸药一粒粒拣起来放在雪白的丝帕上,浑身好像被侵在雪水里,手指都是僵硬的,半天才拣起一粒。
:“你走吧。”皇帝望着她,淡漠道。
沈语站起身来,将丝帕放在御案前,轻轻施了一礼转身欲去,身子却被皇帝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他的双臂仿佛铁塑的一般,禁锢着她动弹不得,他的头深深埋到她颈子里去,浑身微微颤抖着,发出一种悲凉愤恨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