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由于在擒获李成哲犯罪团伙中有着上佳表现,何麦田、简乐被正式调进了刑警队,成了一名正宗的侦察员。大麦进了大案组,直接归段力琼领导,简乐进了多发案一组,归姜峰管辖。两人不但摘掉了“借调”的帽子,还双双被通令嘉奖。特别是大麦的那一腿,被晚报跑政法的那位美女记者妙笔一写,差点儿就是李小龙转世,简直快成了临水名人。
“喲,‘神腿’,今儿好像不是你值班啊?”鬼子姜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西装笔挺,还穿了个白衬衫,正看着墙上的值班表调侃大麦。
“嗯,呵呵,姜队,我闲着也闲着。”大麦放下手里的书,脸红着从值班室的下铺站起来。
“看什么书呢?嚄,要改行啊?”鬼子姜从大麦手里拿过那本《法医实践》,一抬头,发现大麦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也难怪,这姜峰从来就没穿这么利落过。
“你老看我干嘛,再看收费啊。哎,怎么你一个人,为民他们呢?”姜峰见大麦总偷着打量他,也有点不自在,借机转移了话题。
“刘哥他们说去市局办点事儿。”大麦脸又红了。
“办事?去他老丈人家办事吧。怨不得皮队说他们最近毛病大了,看来真得给他们剃剃头了。我走了。”姜峰不等大麦回话,扭头走了。
这姜峰是个粗中有细之人。今天是星期天,他去参加弟弟的订婚宴,正好路过队里,就进来看看。皮三军前几天跟他提过一句,让他注意一下有些老队员最近比较散漫,没事就抓大麦、简乐他们几个小孩儿的“劳工”,小事儿倒是无所谓,可值班也让新人替就是毛病了。姜峰今天有意拐进来看看,还真堵了个正着。这本来应该是教导员的工作,不知为什么皮三军却让鬼子姜来管。
晚上,简乐也来到队里,还给大麦带了几盒从饭店打包的好菜,哥俩儿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刘,先把他送留置室去。”是李涛的声音。
大麦和简乐急忙从屋里出来,看见李涛组的几个人带着一个蒙着脸的家伙进来了。
“哎,正好,你俩是不是没啥事儿?”涛子举起手里的矿泉水猛喝了一口,见大麦和简乐纷纷点头,压低了声音:
“雷锋一把怎么样?哥几个为了这个宝贝,三天没洗澡了,你们行行好,替咱看一会儿,我们去涮涮就回来。”涛子龇牙咧嘴做浑身很痒状。
“‘木’问题呀涛哥哥,蚊子放屁,多大个事儿啊。哎,涛哥,这小子什么路数?”简乐跟队里的老人儿早就混熟了,嘴巴甜腿勤,根本没有干部子弟的娇气,大家都挺喜欢他。
“这个可挺‘肥’。知道水城宾馆老外被盗的事儿吧?你俩可得注意点儿,看紧了,别和他说话,那是个‘老油条’,小心别让他忽悠了。”涛子正经起来。
“放心吧,涛哥。”大麦严肃地点点头。
这阵子大麦和简乐没少替别的组打杂,说起来也真怪不到人家,这两个小家伙儿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长在刑警队,别人不想抓他们“劳工”都难,更何况一般情况下都属于他们主动申请。什么去看守所送嫌犯,在留置室看嫌犯,替班,包括扫地倒水冲厕所都不嫌弃,你说谁能放过这样的“免费苦力”。像今天这种事儿,本属稀松平常,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看起来简单的一件事,却出了大问题。
留置室吊在棚上的白炽灯向外散射着刺眼的光芒,简乐和嫌疑人无言地对坐在下面,如果不是中间隔了道铁栅栏,倒好像两个即将对垒的棋手,在默默盘算着布局。看上去这个犯罪嫌疑人的年龄已经老大不小了,窄窄的刀条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疤,一双已无神采的豆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使人明显能感觉到他此时的无奈。
“乐子,出来一下。”大麦在门外招手。
“你吃完了?”简乐以为大麦来换他去值班室。
“嗯,吃完了。外面有个女的,抱着孩子,说要给他送饭。”大麦努努嘴,向屋里示意。
“他还挺有功啊,呵呵!”简乐笑了笑。
“我劝了半天,她也不走,就在门口那儿坐着哭,那小孩儿还给他妈妈擦眼泪呢。”大麦的母亲去世很早,他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妈的,活人惯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连孩子都得跟着受罪。”简乐了解自己的好友,骂了句粗口。“要不就把饭拿进来吧,老在那儿哭影响也不好。”
“可涛哥临走时还告诉咱们不让他接触外界呢。”大麦顾虑重重地说。
“又不让人进来,就把饭菜接过来,咱好好检查一下,看着他吃不就得了。”简乐倒是满不在乎。
“能行吗?要不等涛哥他们回来再说吧。”大麦可能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没事儿,别磨叽了,两个大活人在这儿呢。”其实简乐知道大麦早就心软了,不然也不会进来跟自己说。
“那好吧,我检查完给你送进来。”大麦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大麦拎着一个布兜回来了,悄悄跟简乐嘀咕道:
“我仔细看过了,没什么,馒头跟酸菜,你看着他吃吧,一会儿我换你。”
“嗯,你甭管我,先眯一会儿去吧,等涛哥他们回来,我杀你一盘,试试俺的无忧角布局。”简乐推了大麦一把,他知道好友这几天也没得闲,想让他休息一会儿。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这片刻的心软却换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并为此差点背上处分。
2
原来,这个绰号叫“石头”的中年男子是个几进几出的惯盗,多年的犯罪生涯使他积累了相当丰富的逃避打击经验。值班室外面的女人和孩子的确是他的家人,也就是这个瘦小文静的女人,却一直是他的助手和帮凶。水城宾馆德国友人的房间被盗八千美金,就是他们俩共同上演的一出“夫唱妇随”的双簧:老婆抱着孩子踩点儿、望风,老公跳窗行窃,配合得天衣无缝。为了免受牢狱之苦,夫妻俩有一整套配合默契的战术,今天的“送饭”就是其中之一。
表面上看,送来的饭菜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当着警察的面吃下去也没有大的破绽,但半小时以后,或者更长一点的时间,嫌犯就会痛苦地倒地嚎叫,疼痛难忍。问题就出在那两个白面馒头之中——几枚特制的钢针藏在里面,一旦吃下去,即便不疼,嫌犯也会装出苦不堪言的样子,迫使看守的警察送其到医院检查,X光的结论肯定会说体内有金属异物,这样一来就得准备手术。在这一系列的空隙当中,他就不难找到机会逃之夭夭。即便是手术之后,他也可以在病床上想尽一切办法溜之乎也。
这个“石头”原来一直流窜在外地作案,这种办法用过多次,得心应手。特别是他老婆这个搭档,哭起来跟真的一般,简直就是个演员的胚子,不知迷惑了多少人。近几年由于几次折在南方,虽侥幸逃脱,但两人心有余悸,行为有所收敛,不太出门作案了,但仍然贼心不死,这次在家乡偷吃了一口“窝边草”,没想到就栽在河东刑警的手中。
“大麦、大麦,你快过来。”简乐站在留置室的门口,急切地冲值班室呼喊。刚刚吃完饭的“石头”正蜷缩在留置室的栏杆里痛苦地抽搐着。
“怎么了?”大麦手里拎着书跑了过来。
“你看这家伙怎么了?我问他他也不说。”简乐的头上已经见汗了。
“不好,可能是病了,不像装的。”大麦俯身看了看,回身和简乐说到。
“快打电话。”简乐一下子反应过来,撒腿跑向值班室。
市第一医院急诊部一楼走廊里,段力琼、涛子等人正拿着X光检验结果,质问低头不语的大麦和简乐。
“谁让你们给他随便吃东西了?嗯?你们瞎同情个屁!”涛子难压火气。
“通知皮队没有?”段力琼问身边的其他人。
“通知了,皮队说这事儿先别扩散,呆会儿他就来。还让我们跟医生说,给那个嫌犯就地动手术,二十四小时监护,寸步不准离人。”
“那个女的抓了吗?”段力琼扭头问涛子。
“抓了,但麻烦着呢,孩子太小了,我已经求丫头去队里帮忙了。”
“按皮队说的办,我去和急诊王主任说,马上手术。这事儿到此为止,别难为两个小孩儿了。我警告你们,皮队没到之前,任何人不得再议论了,更不能出去说。”
“那教导员问呢?”涛子问。
“让他找我。”段力琼斩钉截铁。
“石头”想借吞吃异物、在医院借机脱逃的计划虽然没有得逞,但却给大麦、简乐二人戴了个大大的眼罩,使这两位新科侦察员羞愤难当,也初次品尝到了失利的苦果。
3
教导员涂大志这几天脸拉的老长,上厕所出来时也不嘟嘟囔囔地骂街了,这可是少有的现象。
“听说皮队跟涂‘大姐’拍桌子了。”栗巧巧一边在办公桌上嗑着香瓜子,一边跟屋里的几个人三八着。她向来讨厌涂大志的作风,说他上辈子是女人。
“为啥呀?”另外一人问。
“‘涂大姐’说要跟局里建议处分那两个小孩儿,皮队说他他不听,什么人啊,出点破事儿就往上头捅,谁没犯点错的时候啊?至于吗?”漂亮的栗巧巧就是生起气来也还是那么漂亮。
“咱皮队肯定不能干,他收拾这帮‘活驴’可行,要是别人帮他收拾可不行。”老内勤张大姐一边整理档案一边在旁边插话。
“他们说皮队找政治处季主任了,可能还和政委吵了几句呢。两个小孩儿也真够倒霉的,刚来两天半,再弄上个处分,唉!”栗巧巧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她从心里为大麦和简乐担优,禁不住自言自语般叹了口气。
“哟,我们的丫头这是咋了?哈哈,不会是……”张大姐故意拿她开涮。
“得了吧您老,我可是他们的师姐哈!”栗巧巧嘴上这么说着,脸还是红了。
“哟,师姐?那不正好,姐弟恋啊,哈哈哈!”
望着眼前低头认罪般的大麦和简乐,皮三军心里暗暗好笑。他故意严肃地把手里的一沓材料往办公桌上一扔,点了一根“骆驼”烟,说:
“你俩去审这个人。”
大麦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扭头看了看简乐,简乐也正在扭头看他。
“怎么了?有问题么?”皮三军好像很疑惑。
“没有。”两人本来做好了一切挨训、挨骂的准备,可没想到,师傅居然叫他俩去审讯。
这审讯可是看刑警业务水平高低的硬差事。主审一般都是由经验丰富的老侦察员担任,参加的人员也都有着严格的限制。向他俩这样的小嫩芽别说是主审,就是旁听都没资格。因为审讯时嫌犯处于高度敏感状态,是一个双方心理较量的全过程。此时的嫌疑人对室内的一切事物都非常在意,哪怕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或一句细微的语言都会对其脆弱的心态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审讯人员如果经验不足或行为失当,就可能对整个案件的侦破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当然,这是指很重要的一些案件而言。
大麦和简乐当然知道这里的分量,在学校时授课老师也不止一次地专门讲述过审讯技巧。这回犯下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师傅不仅丝毫没有批评、责怪他们的意思,反而有重用他们的“嫌疑”,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了,反正师傅叫咱干啥咱就干啥呗,先研究完材料再说。”简乐总是比大麦想得开。
“也对!”大麦点了点头,像是给自己增加信心。
“这就是你们俩做的审讯笔录?”三个小时以后,皮三军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文件,接过两个徒弟小心翼翼奉上的几页纸,头也不抬地问。
“是。”大麦说。
“重做。这点儿玩意做了三个小时?这也叫笔录。”看了不到两分钟,皮三军甩手就把那几页纸扔在桌上。
“可是……”简乐刚要辩解,大麦用脚碰了他一下。
“怎么?不服气啊!看看你们都搞了点什么玩意啊?”皮三军重新拿起材料,用手翻动着。
“中午在哪儿吃的饭?要了几个菜?六个菜,土豆丝、拍黄瓜、拌拉皮……,堂堂正规校门出来的,你们就这么做材料吗?他晚上偷的东西,不问他晚上的事,你管他中午吃什么干吗?倒是真够细致的,可细过了头,重做!”皮三军摆摆手,示意他俩出去。
“你老婆又跑了?这当女强人有什么好的,整天满世界飞,家里都快长毛了。”秦局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皮三军的爱人钱莉又出差了,一下班就拉他去了自己喜欢的那家高档西餐厅。
钱莉是临水市河西煤矿的矿长助理,分管销售,事业干得风风火火,人也十分要强,就是和皮三军一样,顾不上自己的小家。这样一来,皮三军的父母那儿就成了大后方,不但管吃管喝,偶尔还得管住。他们的儿子从上学开始,干脆就没回过自己的家。
“涂大志找你了吧?”皮三军答非所问,似乎没听见秦局说什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小子就这点不好,比领导还聪明,这哪行?呵呵!”秦局明白什么事也瞒不住他,就顺水推舟道:“我说,你平时能不能给他点儿面子,别老让他来烦我。”
“当初我就说他这个人来刑警队肯定不灵,你们领导不听啊,硬往这儿塞。那俩小孩儿是嫩了点儿,可谁没嫩过?再说也没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往局里给我捅啥?队里不能解决么?处分、处分,那是手段,不是目的。这点儿事真给了处分,我看就和毁青苗差不多,其他队员能不寒心?谁还敢多干活儿?”皮三军一仰脖,把一杯红酒喝了下去,“有这闲功夫,叫他们多练练业务比啥不强。”
“得,这好酒都让你喝瞎了,吃口菜吧!”秦局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苦笑。
局领导经过研究,尊重了皮三军的意见,没有给何麦田和简乐实质上的处分,只在简报上通报批评了一下。涂大志认为处理过轻,不足以警示全队,提议将大麦调出大案组,皮三军想到秦局那天的劝告,便没再表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