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日的余晖从黑云的缝隙中勉强挤出些红色的光芒,散落在平静的海面上。天地间没有一丝的风,空气仿佛也凝固了。初来南国时的新鲜感很快就被愈积愈多的不安所代替,皮三军感觉有些烦躁,信步踱到凉台上,望着远处发呆。
“想什么呢,老公?”吴晓洁不知何时从外面回来,悄悄站在皮三军的身后。
皮三军正想得投入,竟然没有感觉到身后的声响。“噢……没想什么,看景呢!”他看了看吴晓洁,“忙完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哟,想家啦?”吴晓洁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皮三军,“等打发完这两个新疆老客,咱就回去。”
皮三军皱了皱眉,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老公?”吴晓洁轻轻地靠在皮三军的肩上。
皮三军想了想,开口说道:“晓洁,这两个人是做什么买卖的?怎么有点儿神神叨叨的啊!”
“咯咯,还能行不?什么叫神神叨叨的啊?”
“真的,我没做过买卖,也不懂你们业务上的事。不过做买卖应该不是啥保密的事儿吧?”皮三军自嘲地笑笑。
吴晓洁心里一惊,她意识到皮三军好像有所察觉,马上笑呵呵地回应道:“生意人都那样,财路不想让外人知道呗。也谈不上什么保密吧。”
“他们说我不是外人啊?可只要我在场,你们说话就像打哑谜,云山雾罩的。”
“看不出来啊,”吴晓洁故意很夸张地说道,“我老公挺敏感呀,吃醋了?咯咯咯!”
“吃醋?呵呵,挨不上吧!”皮三军无所谓地笑笑,“这次来才感觉到,我根本干不了别的,还是回去给公安局打更吧。唉,这辈子就这样了。”说着话,他的眼神黯淡下来。
“你还是回家给我打更吧。”吴晓洁推了一把皮三军,有些不满地说着,“咱这辈子就是什么都不干,钱也够花了,老想着那个破公安局,有什么出息?你提着脑袋干了半辈子,除了那些锦旗、奖状,还有什么啊?真是的。”
皮三军苦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真的老公,你现在冷不丁下来,心理上还有点不适应,这我能理解。但你一定要学会适应,主动适应。社会在变,人的思维也要变,有钱才是真的,有钱就有尊重,对吗?”吴晓洁似乎觉得刚刚的话有些生硬,便缓和了一下口吻。
“有钱是好,可……可我好像不是赚钱那块料啊。”皮三军心烦意乱地回到屋内,顺手打开了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有关禁毒的专题片,他不知不觉看了进去。
“有什么好看的啊,走,咱们去海边溜溜。”吴晓洁霸道地说,走过去关闭了电源。
“干什么啊你,真是的,我再看会儿。”皮三军有些不高兴地用遥控器重新打开了电视。
吴晓洁脸色阴沉下来,“抓了几个‘骡子’,就拍电视忽悠,骗人不上税。傻子才看。”
“贩毒的才是傻子。”皮三军毫不客气地揶揄道。他心里同时一震:骡子!这是毒贩们的行话,专指那些雇来替大毒枭运送毒品的人,怎么从吴晓洁的嘴里说出来这么溜?
吴晓洁本想借着这个话题渗透一下皮三军的内心,再一步步打开自己的“包装”,最后把所从事的“生意”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他,让他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帮手,可现在看来,这样做根本就是冒险。她知道皮三军非常厌恶毒品,一旦不肯接受,乃至翻脸,后果将不堪设想。
见皮三军专心致志地看电视,一点没有跟自己妥协的意思,吴晓洁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到卫生间洗澡去了。
皮三军眼睛虽然没有离开屏幕,但思绪早已飞得很远。新疆……骡子……****……吴晓洁……二郎神……他的内心猛烈一颤,刑警队长的嗅觉终于苏醒了,“难道……”
2
这几天皮三军虽然表面上和平时一样,但内心却高度警惕起来,时时刻刻留意着吴晓洁的一举一动。
“虾仔,客户这边基本谈的差不多了,你就赶紧催货……”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吴晓洁接起了电话,边说边走到了餐厅外面,显然是要回避旁人。
皮三军心里涌起一块不详的“乌云”,望着吴晓洁离开的背影,默默地把手中的茶杯放到餐桌上。他下了决心,要跟她正面谈谈。
“吃好了?”接完电话,吴晓洁步履轻松地回到皮三军身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嗯,这才叫海鲜,真不错。”皮三军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神色平静地点起一支烟,“我说,观景台明天再去吧?”
“为什么?”吴晓洁不解地看了看他。
“没什么,我有些头晕,咱们回房歇会儿,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皮三军吐了一口烟圈,平静地说。
“哦,那……好吧。”吴晓洁略一犹豫,还是很快答应了。
进了房间,皮三军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一边抽烟,一边盘算着如何开口。吴晓洁似乎没太注意他的情绪变化,张罗着找头疼药,又拿起杯子倒水。
“我说,你别忙了,咱们聊会儿天。”皮三军坐直了身子。
“吃药。”吴晓洁不容置疑地把水递到了皮三军手里,“你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我……我没事儿,就想和你说会儿话。”皮三军不由自主地回避了一下吴晓洁的眼神,“晓洁,我现在的情况你最了解,我已经没有别的奢望了,只想平平安安的和你过后半生,你懂吗?”
吴晓洁伸手摸了一下皮三军的额头,嘻嘻一笑,“没发烧啊,怎么忽然说些没用的话啊!”
“别闹,真的!”皮三军正色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除了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但我认了,从没有为此后悔过。可我真的不希望你再有什么事!”说完,他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吴晓洁的脸。
吴晓洁愣住了!
皮三军从未如此诚恳地表白过自己的内心,她在惊愕之余,感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然而,虽然她早就意识到这种事是无法瞒过这位经验丰富的刑警队长的,但她还是在最后一瞬改变了“坦白”的想法,“我能有什么事啊,老公你多心了。”此刻,为了皮三军的这份真诚,也为了不给以后的日子带来阴影,她拿定了继续隐瞒的主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想错了。”
“想错了?”皮三军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面前的女人。
“嗯!”吴晓洁坚定地点了点头,“今天我破个例吧,把公司的具体业务和你透露一下,省得你疑心。”她转身坐了沙发上,平静如常地说道,“我们老板是澳门人,他是靠走私起家的,明白了吗?按这行的规矩,我是不能说出这里面的内情的,他很信任我,我知道很多一般人不知道的秘密。”
皮三军安静地捧着水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走私是见不得光的,但却是个暴利行业,说句不好听的,比卖****都赚。”吴晓洁了解皮三军,故意用卖****做比较,让听者自己感受到她并不是个贩毒的。
皮三军果然松了一口气,问道:“那走私不同样会出事?”
“呵呵,”吴晓洁轻巧地一笑,“我们是合法公司,老板是在内地注册过的法人代表,出事也是他的事。至于我们底下人,就是跑腿的。说白了吧,即使有事,也就是没收东西、罚款而已,最多找个人顶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对吧?”以皮三军对刑法的了解,他当然不认同吴晓洁这样说,“走私商品达到一定数额,一样是重罪,一样要坐牢的,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
“你说的是书上写的,现实中有几个大老板会真的坐牢?放心吧,这公司都办了十几年,老板不是好好的么?”
“那你们公司都搞什么?”皮三军依然不放心。
“车,就是那种拆散的车,回来一装就好了。海关、公安都有人配合的,你就放心吧。”吴晓洁这句话没有掺假,走私汽车的确也是她们公司的一项重头“业务”。眼下,吴晓洁已经彻底断了和皮三军交底的念头,决心不让他知道自己沾过****这一行。此刻,她一味想着干完这一票就立刻收手,马上跟他结婚,回家好好过日子,结束这种刀尖上的生涯。
然而,这只是人算,却终究难敌天意!
“噢!”听到这,皮三军总算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3
通过这次谈话,皮三军认为自己已经彻彻底底了解了吴晓洁的一切,很多人认为的她背景复杂之谜已被自己成功破解。在皮三军眼下看来,走私似乎还可以原谅,只要做的不是****生意就好。一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释然。
而距离皮三军只有咫尺之遥的专案小组成员们,心里却远没有他这般轻松。在当地警方的全力配合下,经过特情(线人)的积极努力,他们已经渐渐拨开迷雾,逐步看清了这是一个在合法公司的掩护下,秘密从事贩毒、贩枪和走私的特大犯罪团伙。这个犯罪团伙组织之严密、等级之分明、手法之隐蔽都远远超乎了他们刚来时的想象。其中,阿阮和吴晓洁处于金字塔的顶端,只不过两人分工有所不同,阿软主要在澳门组织货源,吴晓洁在珠海负责与客户周旋,并监管几家娱乐场所,虾仔等人是他们的直接下级,因为身份便利,经常往来于澳门和珠海之间,穿针引线。但这伙人之间并非铁板一块,彼此经常互相猜忌,甚至互挖墙脚。特别是阿阮这个人,疑心大、心机深。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按大陆的法律脑袋早该掉了几回,所以从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平时也绝少在珠海这边露面,即使是特殊的“生意”非到不可,他也是倍加警惕,来去匆匆,生怕落入大陆公安的手里。
新疆的这两个买家手笔很大,一直是吴晓洁单独控制着的一张王牌。早在三年前,吴晓洁在自己管辖的夜总会里认识了他们,稍加试探便一拍即合,几次合作下来,皆大欢喜,从此便成了最佳“粉”伴。澳门的大佬也很重视这个超级“客户”,对吴晓洁的运作非常满意,唯独阿阮心有不甘,总想找机会踢开吴晓洁,单独跟新疆人联络,无奈对方并不十分信任他,又碍于黑道规矩,也只能暂时收敛不露。但由于虾仔等人早就被他拉了过去,所以,吴晓洁与新疆人的一举一动他都尽在掌握,只等机会合适,便可以出手取而代之了。
皮三军做梦也难以想到,“自己未来的女人”竟然是个一个涉罪如此之深,隐蔽如此之秘的贩毒团伙头目,并且,随时随地都有性命之忧!
随着调查的深入,大麦他们几个人的心情非但没有豁然开朗,相反却愈加沉重起来。从特情汇报的情况和技术手段收集的信息来看,师傅皮三军并未涉入犯罪团伙之中,目前还被吴晓洁蒙蔽着。但多年的侦破经验告诉他们,阿阮、虾仔等人包藏的祸心,正像黑云一样时刻笼罩在他的头上,而他自己对于危险却浑然不觉。师傅并不了解吴晓洁以及她身边那些人的真实身份,而严格的组织纪律又不可能允许他们私下透露半点案件信息……怎么办、怎么办呢?
秦鹏也早已意识到此刻的危机,经过请示,上级根据现有的情况变化,给了他四个字的原则:破案为主!做为一个干了半辈子警察的他来说,深深地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秦鹏经过反复思考,最终理性思维占了上峰,决意把所有心思放在对案件的侦破工作中。他想,如果可能,自己和战友们将全力保护皮三军的生命安全,但绝不会因此影响对这起特大案件的整体侦破!秦鹏悄悄地压下了上级的命令,没有让大麦、简乐知道。同时,他时刻注意着这兄弟俩的情绪,以防止他们在关键时刻感情用事。
“今天晚上咱们吃点好吧?”秦鹏看了看面露菜色的大麦和简乐,有些心疼地说道。自从来到珠海,这小哥俩就没怎么好好吃饭、睡觉。
大麦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和乐子去吧。我叫餐,这还一堆活儿呢。”
“呵呵,又是泡饭?你没事儿吧,该吃得吃啊!”秦鹏走上前拍了拍他,故作轻松地笑着。
简乐站起身,两只眼睛红红的,显然没有休息好。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和四肢,“走,监控组还有一个小时回来,咱们先吃,妈的,吃饱不饿。”
“就是嘛,走走走,我请客,你不是爱吃泡饭吗?咱们就去来个‘鱼翅捞’,咋样?”秦鹏使劲拖了大麦一下。
“新疆人那边这会儿有动静咋办?”大麦有些不放心。
“‘二郎神’那边一直风平浪静的,没事,咱们不离开宾馆,一会儿就上来。”秦鹏很有把握的说。
4
最近这几天,吴晓洁心里真的有些发急了。她本想速战速决,大捞一笔,然后躲回老家尽情地享受爱情的滋润,担心再这样拖下去,会让皮三军看出破绽,节外生枝,影响了今后的日子,就得不偿失了。
直到今天,吴晓洁见阿阮还是迟迟不肯决定发货时间,她就已经完全明白了,确定对方是在打新疆人的主意,想踢开自己,独揽豪客。可是,吴晓洁又哪里是个省油的灯,多年的黑道生涯,早已教会她如何处理各种各样的复杂局面,如何做到喜怒不行于色。她早就觉得虾仔长了反骨,几次发觉他在监视自己,但不想过早生事,所以一直隐忍未发。今日在情急之下,她决定拿虾仔开刀,来个打狗欺主,给阿阮演一出下马威,逼他赶快出货。
“黑子,力工们都组织好了么?”吴晓洁说的是暗语,意思是打手们都到齐了没有。自从“棍子”戴春明被简乐击毙之后,这个来自黑龙江的逃犯“黑子”就成了吴晓洁的第一“侍卫”。
“姐,都好了,随时随地可以去工地了。”黑子也是个老江湖,原来在珠海的一家夜总会看场子,为人很讲义气二字,做事干净利落。吴晓洁正是看中了他这个特点,不断给他甜头,再加上都是东北人,关系自然越来越密切。黑子很佩服吴晓洁的能力和为人,认为她出手大方,办事靠谱,是个难得的女中强人。只是他也不知道吴晓洁究竟在做些什么生意,但按道上的规矩,人家不说,这事儿就不能问。黑子也不想问,管她呢,有钱赚才是硬道理。
“下午听姐的电话吧,你领四个‘管工’去就足够了。”这也是密语,“管工”指的是带好钢管(自制的一种凶器)。在黑道中,如果不想置下手对象于死地,一般就会使用“管工”做事,打残为止。
“收到!我等你电话。”黑子利落地挂机。
一辆白色的无牌捷达轿车悄然地行驶在街头,车内四个“管工”每人手握一卷报纸(里面包着钢管),正凝神静气地望着前方,表情肃穆。开车的正是“黑子”,他已经接到了吴晓洁的指令,熟记了虾仔本人的特征和车号,正直奔城区边缘而来。这是吴晓洁设好的局,她知道虾仔会跟踪自己,就故意领着两位新疆人出城,到一家偏僻的茶楼喝茶……
“喂,喂,你的车胎扎掉了。”虾仔正躲在茶楼黑暗处的车子里闭目养神,见窗外有个“小矮人”在跟自己说话,以为是茶楼看门的,竟然丝毫没有怀疑地打开了车门。
随着“噗”的一声,虾仔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小腿一麻,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下去,没等他喊出来,嘴巴就被胶带牢牢封住,只留下鼻孔在出气了……
“噗、噗、噗”,没过五分钟,虾仔就觉得天旋地转,小脑不听使唤了,两条腿迅速失去了知觉。正恍惚间,猛然觉得一双穿着高跟鞋的女人秀足戳在眼前,随即传来一丝甜丝丝的声音:“哟,这不是虾仔么?怎么让人打成这样了?”
“阿洁……我……错了,快……送我……医院……”虾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干脆听不清楚了。
“他说什么?你们听清了没有?”吴晓洁故意装糊涂,回身问身边的两个新疆客人。
两个新疆买家已经听吴晓洁介绍了情况,内心很是痛恨这种“反骨仔”,都摇头表示没听清。几个人嘻嘻哈哈地上车,飞快地向市区驶去。二十分钟过去了,吴晓洁估计虾仔的腿这会儿已经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才命令手下,用公用电话通知医院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