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楼的一天是从夜晚开始的。
高翠兰激动的一夜没合眼,早晨本想赖床补个觉,却被旁边睡榻上的不语一把拉了起来,只见她张口便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起来准备?辛妈妈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翠兰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准备什么?”
“你不是需要为登台做准备来着?”
高翠兰讪讪一笑:“那不过是缓兵之计,具体细节我还没想好呢。”
不语先是一愣,接着将高翠兰的手狠狠一甩,道:“兰花儿!亏我真心把你当姐妹相待,记在心上,原来你昨天说的都是玩我的!”
“兰花哪敢,我这便起来。”高翠兰一边应付一边将外衣换好。其实她心中并不是一点计划没有——高翠兰的嗓音没问题,音域也算是广,所以当务之急是必须要找一种即别出心裁,又能被古人接受的曲风来唱。至于乐器确实有些麻烦,所谓的琴箫合奏纯是胡扯,儿时倒是跟高玄学了吹笛子,不过那三脚猫的功夫仅限于吹出首“一闪一闪亮晶晶”。也正为这个,她才非拉上猪小亮不可,毕竟人多力量大。
青楼白天出奇的安静,后院里只有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在扫院子。高翠兰随不语路过她身边时,发现那女人偷偷望了自己一眼、隐约似叹了口气,禁不住一阵好奇。
“别看了,”不语偷偷说道,“她也曾是这的姑娘。”
高翠睁大了眼睛。
不语冷笑了一声:“呵,年轻时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抵死不愿接客,到最后还不是连商人的小妾都做不成?”
高翠兰小心翼翼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了那女子的目光,只见那早已无半点姿色的女人立刻回过了身子继续打扫。但此后那唦、唦的打扫声便总似一块巨石压在她胸口,直到走到正堂门口高翠兰才感到几分释然。
不过出乎不语的预料,这名叫兰花的姑娘似乎根本不把第一次登台放在眼中,上了街便像没头的苍蝇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就连小小一块玉佩、一只蝈蝈笼都能引起她的兴趣。最让人头疼的是她竟然兴冲冲地想冲进全长安城最大的胡姬酒肆,只因她觉得“那些金发碧眼洋妞比较有味道”。
“那里的价钱可不是我们这些靠身体吃饭的人去的起的,”不语说着硬拉高翠兰往外走。
“姐姐,偶尔一次又不碍事~我还想尝尝那龙膏酒的滋味呢。”高翠兰甩开不语的手,笑着看那身着铃铛环佩、踩着轻快舞步飞旋的胡人女子,还不忘跟着一堆臭男人起哄叫好。
不语无奈叹口气,瞄了高翠兰一眼,轻哼一声道:“忘了告诉你,这酒肆背后的买主就是辛妈妈。”
高翠兰目瞪口呆:“这、这也是她的?她在长安城究竟有多大的势力!?”
不语皱了皱眉:“这我也不清楚,总之你别跟妈妈对着来,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还不知道笑到最后的是谁。高翠兰心想,不过这不语姐姐也是为了自己好,她只有点头称是。轰!酒肆之中忽然传出了桌椅的碰撞声,不到三秒钟的光景,叫骂接踵而来:
“混账!你小子分文没有敢来我们这儿闹事,我看你是急着去见阎王吧!”高翠兰忙转过身,只见一凶神恶煞般的胡人大汉忽然大喝一声,轻轻松松就抓住一个客人的领子,似要将人往外扔。
那客人一副书生打扮,样子文文弱弱的。高翠兰天生同情弱者,见势头不对两忙挤过去围观。
“兰花儿!你给我等下!”不语反应过来时高翠兰已经站在人堆里了。
那书生看上去二十出头,正值年轻有为之时,青色的布衫看上去有些旧了,但穿在他身上却依然逸爽如新。只见书生皱了皱眉,反抓住那大汉的手腕,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我都解释了多少遍了!在下本是带足了银子,谁知在你这店里坐了不一会,浑身上下整整八十两银子全部不翼而飞!”
“呸!你这厮说到头来不还是想白吃白喝!”
书生发力推开那大汉:“我哪里说过?我本意是商量你宽限些时间,这就回家去取,谁知你竟出手伤人!在这的诸位看的分明。”
是啊是啊。这书生有理。真是蛮横。坐在一旁的醉酒的人口念念有词,围观的看客点头称是,就连那胡姬都似站在书生一边……但是这一切在高翠兰眼中都毫无意义,因为她看透了,看透了他们没有一个人会为这书生出头!
只见那大汉碎了一口,抡起拳头就要打人。书生不卑不亢地怒视着大汉,他的嘴角还有些发青,带了一丝血迹。看来刚才那大汉出手极重。
高翠兰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大声尖叫:“等一下——!”
女子的尖叫声反倒把大汉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书生怎么吼出个女音来了。
这还没上台呢,高翠兰就真是一鸣惊人了。
“让一让,拜托这位爷,多谢……”众目睽睽之下,高翠兰以风骚的走位技巧挤到了书生和大汉之间,讪讪一笑,道:“这位大爷有话好说,干嘛非要做动手那样不和谐的事呢?不如给我个面子……”
面对着忽然插一脚进来的神秘美女,胡人大汉面部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道:“姑娘,这你怪不得我,做我们这行的能给银子面子。”
其实大汉能心平气和的和自己说话,高翠兰认为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一把拉过那大汉的手,笑道:“这可真是难了,我这急匆匆出来也没带足银子,不知您可否为小女破个例,给它个面子?”
说罢高翠兰撸下手腕上的玉镯塞到了胡人手中。
胡人的皱做一团的五官立刻舒展开来:“呵呵。呵呵呵……这面子我还不能给么……好说!好说!”
胡人来长安城做得最多的便是这酒水与宝石的生意,闭着眼睛都能鉴定出玉石珠宝的优劣。虽说代价有些高,不过高翠兰并不心疼,因为这种首饰高老庄里一大堆,说好听了是高老爷从波斯商人手中倒差价专买过来的,说不好听了……好吧,这就是标准的走私。
不同于胡人的见钱眼开,对如今情形最费解、最摸不着头脑的便是那青山书生。被巨汉一把放下,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有些愧疚地看了高翠兰,叹了口气道:“真是丢人,竟然被这无赖劫堵在此……多谢姑娘出手……姑娘,你我非亲非故,为何要冒险要帮在下解围?”
“诸位请继续,别扫了大家得幸!”大汉将玉镯揣进兜里边招呼客人边道。
见周遭的看客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斟酒旋舞的胡姬身上,高翠兰嫣然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见公子您也是个体面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想想也知道是他不讲理,招惹上了就是麻烦。真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知道书生感谢之余还有些愠恼,高翠兰故意平和的语调,想着缓解下书生的紧张感。毕竟么,被“弱女子”出手救助对男人而言总是件没面子的事。于此同时,高翠兰注意到那书生长得蛮帅的,虽说不比三巨头这等修行高深的妖,但在人类之中真的可以称得上的一表人才。
书生尴尬一笑,左边的嘴角竟着了一个淡淡的酒窝:“姑娘今日相救在下感恩在心……冒昧问一句,不知姑娘住哪?他日定将这镯子回,亲自送往府上。”
这话还真是把高翠兰将了一军……对长安城人而言……青楼这种地方应该不算是难以启齿的吧……那么青楼里的工作人员应该也不会被太鄙视吧……
算了,一不做二不休。
高翠兰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书生眨了下眼睛,红了脸低声道:“公子可曾听说过……‘红杏楼’这个地方……?”
男子明显一愣。
既然已经不害臊地说出口了,索性就一口气说完走人,总比被当面拒绝好。高翠兰想罢立马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道:“其实公子您不必如此,是我自愿帮你解围的,但不还我点什么显然又不是你的性格。这样吧,小女子出身不好,不过就是红杏楼里一新来的姑娘,今晚正好是我第一次,不知能不能请您来捧个场……”
男子深深望了高翠兰一眼,随即红了脸。
高翠兰这才发现一个紧张少说了两个词。脸上如火山爆发般“腾”地燃起两坨红晕,她忙解释道:“不是……是第一次献艺,不知公子可否来捧个场。当然,最好能再喊上您的亲友团……”
说完想说的,高翠兰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酒肆,挽上不语的胳膊就往人堆里扎,只留下红了脸的书生一个人傻愣愣站在那边,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