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燕燕轻盈,莺莺软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农历四月,天气渐暖,武陵镇外的桃花林中,依旧一片芳菲,若说洛阳牡丹名震天下,那么武陵溪的桃花可称得上江南一绝了。
溪水从山上缓缓流下,浅浅的没过我的双膝,我卷起裙脚,俯身捡起一粒粒透明光洁的小石子,这些石子长年被溪水冲刷,变得晶莹剔透,它们有着一个闪亮十足的名儿——水晶石。
娘悄然站在我身后,手上捧着一件粉色衣裳。
我一手提着紫藤篮,一手拎着裙下摆,移步上岸来,“看看,漂亮吧。”我得意地炫耀着篮中的水晶石,娘伸出素手,拿起一颗带有几丝绛纹的石子,微笑道:“这颗很奇特。”娘目光柔和,虽然不是很大,但特别美丽,她细质的肌肤看不出一丝岁月痕迹。
“为什么柳妈妈和你一样大,她都老成那样了,而你还这么年轻?”这个问题我从小到大问了无数遍。
“傻瓜……来,这是你要的衣服,穿上试试。”
一件浅绯色的软烟罗裙,我轻舞着轻柔丝袖,相映着溪旁桃花,群粉蝶均被我吸引过来。
“到了镇上,帮完就回来,可别惹事生非。”娘再三叮嘱。
“知道啦!”我朝她眨眨眼睛,便一溜烟跑了。
我自幼在武陵溪长大,我出生那时,武陵溪桃花林桃花相开灿烂,千只粉蝶翩跹花丛,景色极为怡人,便取名云景怡。娘自幼把我当儿子般培养,希望我也同她一般,琴棋书画,文武双全。
我挥舞着长袖,在桃林间任意飞奔着,春风迎面拂来,我心情越发舒畅,整整半年没回武陵了,武陵是否还是那么繁华,还有齐哥哥,是不是依然那么冷酷。若不是前日柳妈妈邀我参加红絮花魁盛宴,我那不理俗世的娘亲,定不会让我出去的。我肆意奔跑在桃花林间,享受着自然给予的浪漫气息。
每棵桃树差不多一样,我荡来荡去,似乎有些迷路了,我暗骂自己不中用,在这里长大,却连路都记不住,却又忍不住安慰自己“我是天降福星,一定会走得出去的。”
日渐西斜,我不由着急起来……
“啊!”我忍不住大声喧泄心中不安情绪,“难道我云景怡真要困死在这不成。”。反正诺大林中,没有一个人影,管他什么淑女风范。
“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马啼声。
我快带奔跑过去,果然,不远的小溪畔立着一匹马,那马色泽深红,四肢健壮,较一般马个头稍大,果然是一匹上等马,一定是老天爷帮我的,我心中暗喜,却又忍不住怀疑。
“有人吗?”我小声问道“没人我骑走啦!”我轻抚马背,拍了一下马臀,大声喝道:“走,上武陵。”马儿果然十分通人性,向武陵方向跑去。
马儿跑得飞快,奔跑中,身后隐约传来一阵叫唤“小贼……小贼……”
一、花魁盛典
来到久违的武陵镇,已经是傍晚,夕阳余晖淡洒,给武陵抹上一层淡淡光晕,一股莫名伤感袭来,虽然只有半年时光,可在我心中恍如隔世,我牵着红马,漫步走在武陵街头,街上已经开始张灯结彩,难道千纤楼为了给红絮招揽人气,故意搞的噱头。
“唉唷,怡儿,你怎么才来呀,我们红絮等你很久啦!”迎面走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厚厚粉的脸上,一颗豆大黑痣显得特别醒目,相映着一身大红装束,活像个媒婆,正是千纤楼老鸨,柳妈妈。
“刚才在路上耽搁了,柳妈妈,宴会开始了吗。”我嘻嘻笑问。
“就等你咯,怎么,云棠秋没来吗。”她一向直呼娘的名诲。
“你还不了解她呀,她一向不爱凑热闹的。”
柳妈妈撇着她那涂得红红的薄唇,似乎有些不悦,我挽着她的手,假装亲昵道:“快带我去见红絮嘛,妈妈。”
柳妈妈在我脸上轻掐了一下,笑道:“这丫头,比云棠秋好多啦!”
夜暮降临,千纤楼却仍如白昼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带着一个又一个‘风liu佳客’进去,半年不见红絮,她显得越发成熟,同样的浓妆艳抹,同样的低胸薄纱,不同的是她的确要比那些女子美上几分,妖上几分。
“怡儿,你来啦。”红絮见到我,放下手中的琵琶,向我迎来。“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她拉着我的手,笑道。
“你倒是变了不少呀,红絮,这半年,可还好吗?”我是真心关心她的生活。
“我们做这行的,还谈什么好不好的。”她明亮的杏目抹过一丝无耐。
我明白她的心情,从小一起长大,我可以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而她,却要在这烟花之地,成日面对着一张又一张令她讨厌的面孔,陪尽笑脸。
“怡儿,今天是我登花魁重要之日,从此以后,我身价备增,今晚你得帮我一个忙。”她忽然开朗起来。
“你不会叫我陪客人吧?”
“那自然不会啦,等会儿,你和我一同上台舞蹈,就那支蝶舞,你娘教的,还记得吗。”
“不是一直都是阿瑛陪你的吗,怎么……”
“别提那死妮子了,明知今天是我重要日子,她却忽然闹肚子,不知道是真是假,怡儿,好怡儿,帮我嘛!”她央求道。
我自幼耳根子软,经不起她一阵软磨硬泡,便答应了她,反正今晚她是主角,我只不是一名小小配角,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
我在妆台前淡扫妆容,本小姐天生肤色白,不需怎么涂脂抹粉,只是在眉心中一点嫣红(这是蝶舞的标志),“蛱蝶舞”是我娘自创的舞蹈,跳起来如蝴蝶翩跹一般,极为柔美。
楼下传来阵阵锣声,所谓的‘风liu才子’均在楼下呐喊起来,柳妈妈在楼下不停的催促,“我的姑奶奶,快点啊,客人们都等你们呢!”
“那就让他等着吧!”红絮不耐烦地白了双眼。
人红了就是不同,够嚣张的,我暗自佩服她,可是从小到大我可是头次登台,虽然主角是她,但当那么多男人的面,不紧张才怪。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理,轻轻握住我的手,顽劣地眨着那双妩媚杏目“不要丢了云伯母的脸噢!”
我移步走下楼,柳妈妈在我们周围绕来绕去,我只顾思考舞步,全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到了台上,我才缓过神来,天哪,武陵镇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男人啊,我看不清他们的相貌,只觉有些晕眩,红絮轻轻按了按我的手,低声道:“景怡,别给我丢人。”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谢谢各位捧场,今晚,红絮就给大家带来一支舞,这是我自创的蝶舞——”她话未说完,台下轰然起哄“怎么不见阿瑛?”“这小姑娘是谁呀”……
随着台下的起哄声,我越觉紧张,右边坐着一排乐师,看着我抿嘴偷笑,窃窃私语,恍惚间,当中一个奏古琴的男子映入眼帘,清癯的面容,冷峻的目光,他双唇轻抿,对我宛然一笑,是他,是他,我心中魂牵梦萦无数夜的那个他,我几乎欲叫出声来,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周围那几个拉二胡,吹笛的,弹琵琶的纷纷露出嘲讽的神色,将我强烈的自尊心一下激发到极点,我勉强挤出一个生硬笑容:“我叫云景怡,阿瑛病了,我来代替她。”
我身着粉色衣裙,舞起来犹若粉蝶翩跹,宛约如蝴蝶仙子一般,而红絮一身华丽艳服,和我完全是两种不同姿态。
几场表演下来,“风liu才子”们被姑娘们拉着堂中饮酒作乐去了,“怡儿,今天太谢谢你了。”红絮拉住我的手,向我投来感激目光,而此刻,我满心都是一个人的影子,“你见到齐——”
“唉唷,姑娘,实在太厉害了。”柳妈妈忽然冲了进来,对着红絮从头到脚赞扬一番,“来来,跟我到楼下招呼招呼。”说着便拉她下楼了。
她们一下楼,我随后也偷偷溜了下去,实行我的寻人大计,防止其他嫖客也把我当成这里姑娘,我一路都低着头。
“你去哪?”
“没——没去哪。”我不敢抬头,随便敷衍着。
“是我。”那声音富有磁性,如箫音一般低沉悦耳。
这么耳熟,我蓦然抬头,眼前这人身材修长,孤高冷傲,不是他是谁。
“齐哥哥!”我体内隐藏已久的情绪猛的爆发出来,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推动着我紧紧抱住他。这暧mei的举动在当时可是十分伤风败俗的行为,可是见到他我就是忍不住自己,娘教我那些“少思”“少念”“少欲”……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傻瓜!”宋子齐轻轻叫了一声,我从小跟他不分男女的纠缠,他早习惯了。“这里好吵,我们去外面吧。”他径自走在前头,慢慢向外走去,一走出千纤楼,只觉外面的气氛十分清新。
“齐哥哥,你现在还在当乐师啊?”
“恩。”
“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厉害啦,琴艺变得好好啊。”
“齐哥哥,你什么时候上京考试?”
“下个月。”
“宋伯母还好吗?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
半年不见,他似乎越来越沉默了,不知道这半年他遭遇了什么事情,我只是觉得,在他身边,我像一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而他却如一尊冰雕,冷傲孤独。
我越说越无趣,索性不再问他了,反正和他并肩走也不错,出了千纤楼,我才发现天真黑了,外面光线暗淡,地上投来我们纤长模糊的双影,我心里滋生丝丝甜蜜,真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路边传来糕点的清香,我肚子咕咕叫了起来,真够笨的,一天没吃东西,都不知道,从桃林出来,自己根本什么都没带,叫他买?又不好意思,毕竟不再是小的时候。
“怡儿——”他忽然叫道,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头了。
他手上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小白兔馒头,递在我手心,白兔馒头雪白饱满,鲜红的糖心眼睛,晶莹剔透,散发一股甜甜的清香,十分诱人。“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最爱吃的吧。”他嘴角扬起一个迷人的笑容(这笑容绝对保持不过两秒)。
望着手中还留有余温的馒头,我一下没有了饿意,奇怪,人一开心,怎么说不饿就不饿了。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他悠悠说道,我们又慢腾腾地往回走着,我不时斜眼偷觑,灰暗的灯光下,他清秀的轮廓更加迷人,‘他长得帅,又有才华,而且又是个难得好人,喜欢他的女子肯定不少,我凭什么让他也喜欢我呢……’想着马上要和他分别,我心情怏怏的。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我娘一定没那么容易让我出来,你明天能来送我吗”我不敢看他的双眼,我怕我会更加舍不得。
“进去吧。”他拍拍我的肩膀,淡淡一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齐哥哥!”我黯然站在原地,自语道“我还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