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答应我,再过七日就可放我回去,同时,我也答应她,这七日之内,要对他非常好,我不知“非常”二字蕴藏什么涵意,反正在李睿言心中,我只要不与他顶嘴,不对他冷言冷语,应该就算对他“好”吧。
午膳后,我在后园独自漫步着,身后自然跟着碧筠,倩雪等一大串婢女。这两天天气闷热,整个人备感慵懒,这李府虽大,却冷冷清清,偶尔看见一些丫鬟家丁来来回回,很难见到那些“大牌”一面。
夏风淡然拂过,池面泛起阵阵涟漪。从前这时候,都会在武陵溪戏水捉鱼,这里虽然碧水清浅,不过好歹也是大户人家,这么做万一被那些“大牌”看到……不过这时他们应该都在午休,谁会大热天的出来散步。
我一把拉住碧筠,“咱们去玩水吧。”
碧筠一听,连忙摇摆双手,“不行不行,赵管家知道了,我会受罚的。”
我睫毛一眨,鼓励道:“怕什么呀,玩水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倩雪、玉罗,你们要玩吗?”
那群丫头均慌慌张张摇头晃手。
只不过是玩水嘛,这也害怕?李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我脱下秀鞋,卷起裙角,踏入水池中,池水冰凉,十分舒服,偶尔有几条墨黑小鲤鱼游过,我童心大起,高高挽起衣袖,像孩童一样,与那些鱼捉迷藏。
“云姑娘,小心呀。”
“云姑娘,鱼在你身后!”
“这里……这里……”
丫头们渐渐被我感染了,纷纷为我加油打气。
“抓到啦——”我高高举起小鲤鱼。不远处宛约走来一群女子,走在前面那白衣女,绝色冷艳,阳光照在脸上似乎变成了月光,不苟一丝言笑。我不禁有些愕然,哗的一声,小鲤鱼从我手中挣托溜走。
丫头们一见那冷艳佳人走近,无不惊悚万分,颤声道:“少……少夫人!”
那冷艳佳人用一束奇异的目光看着我,问道:“云姑娘,你在干什么?”
我报以一笑,趟上岸来,笑道:“王姐姐,要不要一起下去玩!”
王蔽月大感惊奇,指着池水,淡淡道:“你快成为二少夫人,应该懂些礼节才对,赤足露臂,实在有失体统。”
无故被批一顿,心中实在纳闷,这玩水捉鱼也失体统?她这么古板,怪不得李睿言要纳小的,心中不禁对她大感同情。
她实在是很美,和李睿言简直是天生一对璧人,如果能让他们两个感情增进,那李睿言就不会烦着我,她也不会终日惆怅,这样也算做了件好事,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太妙啦!
“碧筠,还不替云姑娘穿上鞋。”王蔽月有些不悦。
碧筠战战兢兢地上来,替我穿好鞋,整顿好衣裳。
我朝她灿烂笑道:“王姐姐,我们一块去走走吧!”蔽月思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
来到一处阴凉僻静的树荫下,王蔽月吩咐婢女们退下,整个游途中,她都是目无表情,言语冷淡,和齐哥哥有的一拼了。
“王姐姐,我们来跳舞吧!”
她眼神稍稍触动了一下,但还是碍于大家闺秀的颜面,淡淡道:“我不喜欢跳舞!”
我原本还想教她蝶舞,看她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心中顿时鄢了大半,她真如那池中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我跳给你看吧。”我扬起长袖,翩然跃起,一袭淡紫色罗衣迎风飘扬,真如紫蝶翩跹一般。
我边哼着民间小调,四周无人,一把拉起她,舞蹈起来,刚开始,她还十分拘谨,动作疆硬,不过经本姑娘坚持不懈,终于将这座冰山化开,她首次露出惊为天人的灿烂笑容。
“王姐姐,我还会很多舞,这几天都教你吧。”娘教的多,我学得杂,一时之间,也想不起到底学过多少舞种。
她莞然笑道:“以后日子还长呢,慢慢来吧。”
看来她还不知道我再过几日就要离开了,王姐姐,我这么用心良苦,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告别王蔽月,我与婢女们四处游荡,好不容易等到阳光转移角度,我才慢悠悠回到房中。
门一开,便见李睿言坐在正中,端着一杯茶,慢悠悠说道:“你还舍得回来呀!”看样子,他等我好久了。
我给婢女们使了个眼色,她们立刻退出门外,我移步走到他跟前,笑道:“你在等我吗。”
若是平时,我一定会板着个脸,冷冷回道“要你管”之类的,今日却一反常态,他似乎吓了一跳。
“我娘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她说叫我对你好些,不要天天和你吵嘴。”
他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我立刻问道:“你没事吧!”
他明眸闪过一丝疑惑,“云景怡,你怎么了?”
我故意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我能怎么样啊,我想通了,以后要对你很好很好,不再想其他人了。”
“真的?那你的齐哥哥也不想了吗?”他诡异笑道。
让他再问下去,我非露陷不可,我转过身,“你如果不想我对你好,那好,我还是像从前一样,天天给你脸色看,天天想其他男人。”
他愣了一下,急忙喝上:“算了算了,我又没那么说。”又质问,“你这一天上哪去了?”
我悠悠沏了一杯茶,“我和王姐姐去玩了。”
“王姐姐?你说的是蔽月吗?”他十分诧异。
“是呀。”我狎了一口茶,又道:“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
“看来你真是太闲了,以后没经我同意不要乱跑。”
“知道了。”我微笑道,过几日本小姐就要走了,就再听你几次。
“你今天太奇怪。”
李府的规矩,小妾未行齐眉之礼,不得上堂与公公婆婆一同吃饭,一天下来,李睿言始终不离我半步,难道他怕我再去找蔽月,还是他已经知道我要离开的事。
月光如银霜淡洒窗沿,好不容易等他出去一躺,我立刻吩咐婢女准备放水沐浴,仍旧如往常一般,紧锁大门,层层“戒备”,这才安心去沐浴,毕竟这是他的房间。
“云姑娘,少爷回来了。”碧筠敲了几下,小声叫道。
不是吧,这么快,我快速披上月白色罗裳,湿漉漉的头发垂在两侧。
“云景怡,你搞什么鬼,干什么锁门啊。”耳畔传来李睿言乐闲的声音。
我箭般地从内屋飞奔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打开房门,他斜觑我一眼,故意道:“有什么好遮掩的,又不是没看过。”
真够丢脸的,恨不得搧他一耳光,“碧筠,你们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们。”让他这么说下去,我非成为丫头们笑柄不可。他轻轻关上门,径自走到窗下的琴桌前,悠然自得地弹奏起曲子来。
“喂,这么迟了你还不去睡。”
“着什么急啊,来,教我弹那首《采苹》吧!”他慢悠悠道。
从前这时候,我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了,我及不情愿走到他身边,伸出右手,胡乱弹了几个调,“就是这样了。”真讨厌,白天不学,晚上学什么琴。
他一抹邪魅笑容,“这怎么学啊!”一把拉住我,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整个人已陷入他怀中。
“喂——你——”我立刻挣脱。
他双手紧紧贴住我双臂,催促道:“快点教!”
这还怎么教啊,我坐在他腿上,早就已经人神分离,都快忘了采苹该怎么弹了,我强迫自己收神收神再收神,天哪,我能收得了神不去想身后这俊美公子才怪。
“我……我忘了。”我小声道。
“笨蛋,还是本少爷教你吧!”他双手覆盖我的手上,轻轻拨起琴弦,竟真是那首《采苹》。
“对耶,你怎么会啊,难道你听我弹过一遍你就会了吧,你好厉害呀!”我又惊又喜,浑然忘记自己现在在哪了。
“这么简单,谁都会。”他不屑道。
我转过身,原本想说他聪明厉害来着,却与他凌厉、邪魅的目光碰在一起,我近得都可以看到他瞳孔中的自己了。
良久,他悠悠说了一句,“你为什么会去刺桃花纹。”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问这个问题干什么,我霍的起身,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本公子只是奇怪,你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怎么会忍痛去纹那个。”他讽刺道。
什么贪生怕死,他就那么小瞧我不成,“你有见过红色的刺青吗!这是我生来就有的,没见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叫他刚才说我笨又说我贪生怕死。
“好啊,你胆子可越来越大了,再说一次。”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别人的阿谀奉迎,从来都是他说别人,我却不知死活,老虎头上抓虱子——找死。
“你就那么爱听……”
他面容浮起奇怪的神情,我涌到嘴边的话硬是挤了回去,其实之前和他斗过不少次嘴,不过这次却有种说不出的怪。
他霍然起身,堵到我面前,“继续说——”
“我——我先去睡了。”我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慢着——”他轻而易举转到我跟前,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冷光匕首,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这么能说,本来也不是坏事,不过我讨厌别人乱嚼舌根。”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脸色骤然变暗,“说,是不是有事瞒我。”
我自认演技毫无破绽,他真是一个“恶魔”,太可怕了,那几日还对我温柔备至,怡儿长怡儿短,今夜又拿出匕首威逼恐吓,我实再忍无可忍了,难道他要杀了我,我带要对他保持微笑?
我用力掰开他的左手,“李睿言,你真是疯了,你能不能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要一下子好一下子坏,我受够了,要杀要剐,随便你!”我怒视他,绕弯回到床边。
“云景怡。”他急忙叫道,“我并不是要为难你,只是……我怕你又像上次一样,不辞而别,你……你千万不要再骗我……”
他说得情真意切,我险些又要心软。不过,为了挽回面子,我还是“绝情”的爬上chuang,蒙上被子,不再去搭理他。
明媚鲜妍的桃花林,我与齐哥哥轻歌漫舞着,他一点也不介意我与李睿言之间的纠葛,而且愿意娶我为妻,一辈子在桃花溪,不理外界俗事,享尽天伦之乐。正当我心欢喜之时,李睿言忽然出现,手持碧青长剑指着我们,厉声道:“云景怡,你竟然骗我,好,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他。”说完,长剑迎面向我刺来。
“啊!”我被这可怕的魇惊醒,而那个要“杀”我的人,此刻竟靠在床沿,闭目小憩,他双眉紧锁,想必也在梦中遇到什么事。
“你怎么了?”他被我的叫声一下惊醒,“是做恶梦了吗?”他关心道。
“我梦见你要杀我。”我颤栗地望着他,那柄碧青宝剑就挂在床头。
他微微低下头,淡淡笑道:“准是刚才我拿匕首吓你,害你做恶梦,放心啦,我不会做那种事的。”他拍拍我的肩,让我安神定心下来。
再过六日,我便要离他而去,到时他会怎么样,以他的性格会那么轻易就算了吗,让他有了希望,然后却让他深深绝望,这样对他是不是太过份了些。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怎么样。”我有些忐忑。
他毅然道:“那我会去找你,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那我骗了你,你会杀了我吗。”我小心翼翼问。
“不会的,傻丫头,别想那么多,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了。”他异常温柔,伸臂将我轻轻搂在怀中。
也许是当时的意志有些朦胧,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我不想再抗拒这种温柔,轻轻靠在他怀里。
就这样在他怀中度过安稳的一夜,这一夜他并无越轨行为,十分恪守礼节,他的睡容如孩童般清澈,往事历历在目,月老庙,滨水之畔,玉堂村,李府别苑……一股莫名情绪悄然泛起,是内疚还是黯然?李睿言,我宁可你狠狠伤我一顿,然后把我赶走,也不希望我这样处心机率地算计着离开你。云景怡,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坏了。
“云姑娘,少爷今天不过来了。”碧筠备着盥洗之物走了进来。
“为什么不来,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好奇道,就剩下两天时间了,我就要“如愿以偿”地离开了,这时候他去哪了。
碧筠微笑道:“姑娘,你就别想太多啦,今天丈老爷到来,所以少爷不能过来。”
“丈老爷?是蔽月姐姐的爹吗?”
“是啊,他可是当朝大将军。”碧筠有些得意。
李府果然不一般,不仅富可敌国,而且还是皇亲国戚,那个王将军,莫非是王仲闻他爹?抱着好奇之心,匆匆用完早膳称碧筠等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平日冷冷清清的李府一下热闹起来,婢女家丁箭步疾走,无论我闪到什么角落,都会冒出几声声音向我请安。几个婢女端着茶水匆匆地从我身边掠过,碧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堵城墙之后,我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并非本姑娘爱做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只是李府实在太没意思了。
围墙内传出刀剑相碰之声,一旁的入口有几个侍卫守着,我不好光明正大进去,好在围墙不高,我轻轻一跃(唉,轻功烂到极点了),紫色的衣裙吊在墙顶的尖物之上,我玄挂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抹刺眼的亮光掠过我的双目,阳光下,两柄宝剑催灿夺目,散发耀眼光芒,一名白衣少年和一名中年男了挥舞长剑,二人剑法十分精妙,武功路线同出一辙,中年男子一袭锦缎青衣,身材魁梧,剑法纯熟干练,英气逼人,那少年身手十分俊逸,相比之下,却稍逊中年男子几分。
青衣人果然武功了得,没过几招,白衣男子长剑便被他挑飞几里之外,白衣男子目露钦佩之色,“岳父果然厉害,言儿自愧不如。”
青衣男子拍了拍他肩膀,和言悦色道:“不必自谦啦,你的武功进步神速,我当年还不如你呢。”
白衣男子英姿勃勃,正是李睿言,我心中暗暗佩服他的剑法,还好没与他动手,否则肯定被打得体无完肤了。我身上的紫裳渐渐受不住重力,发出嘶嘶声。
“啊——”我从墙上狠狠摔了下来,直接没入墙下的草丛中,这下糗大了。
“云景怡?”
他也太厉害了吧,我埋着头他居然会一眼认出是我,我转过头,一脸“苦涩”地看着他,从那么高摔下来,不知道哪根骨头摔断了。
他立刻跟了上来,轻轻将我扶起,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怎么知道是我啊。”
“这李府之内,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些无聊事。”他俊朗一笑,又问:“你来这干什么?”
我正欲回答,余光瞥见那青衣人,抬起眼皮与他正好四目相对,他深沉的目光愣愣盯着我,浑身如木人般呆立,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淡淡对他报以一笑。
“真像,真像!”青衣男子自言自语,此刻即便有人偷袭他,他也未必知道。
“岳父。”李睿言叫道:“你怎么了?”
青衣男子立刻回神,“我……”他看李睿言一眼,立刻冷静下来,问道:“言儿,这位姑娘是?”
“她是云景怡,怡儿,他就是我岳父,王将军。”李睿言相互介绍着。
我浅浅向他作了一个揖,笑道:“小女子见过王将军。”
王将军仍感迷惑:“云景怡?”
“他就是当年你说的那个桃花仙子!”李睿言有些得意,我暗暗扯了他一下,低声道:“别胡说八道了,也不怕被人笑。”
王将军沉吟半晌,问道:“云姑娘,你是哪里人?”
“江南武陵。”
“恕我冒昧,你娘亲是否叫云海棠?”
“不是啊。”这王将军有些奇怪,问我娘干什么。
王将军思忖了一阵,向李睿言说道:“言儿,你先带云姑娘回去,她那么高摔下来,你回去帮她好好检查一下。”
李睿言握着我的手,“岳父,我们先走了。”
出了园子,确定我们不在王将军视线之内,我立刻缩回手,快步向前走去。
“你躲什么呀。”他快步追了上来,右手仍然拉住我,并肩齐走着。
我再次将手收回,故意转移话题,“有两个王将军吗,那王仲闻他爹又是谁?”
“你说的是王敦将军吧,他们是兄弟。”
我被这复杂的关系搞乱,王导是蔽月的爹,王敦又是王仲闻的爹,李睿言叫王仲闻表哥,他和蔽月又是夫妻,到底谁和谁啊。不过这李睿言真够胆大的,竟敢在他岳父面前对其他女子那么亲密,他就不怕王将军发火。
“我爹已经答应我,两日后准许我们成亲。”他悠哉道,眉目之间那股嚣张自傲之态浑然不见。
两日后,不正是我离开之日?唉,不知道是李老爷骗他,还是李夫人蒙我,我扯了扯他洁白的衣角,说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以后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你都要原谅我,不能……不能杀我。”我真是天下间最怕死的人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顽笑道:“你若是背夫偷情,那该怎么处置呢?”
“谁背夫偷情啦,我还没嫁给你呢,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分那么清楚干什么,不就差个洞房花烛吗,要不,今晚……”他漆黑的瞳孔又闪过那该死的邪意。
我脸一红,朝他“凶狠”吼道:“闪一边去,别跟着我。”对他稍稍好一点,就登鼻子上脸,我一甩姿态,“李睿言,这两天你去别房睡,别跟我挤。”
“那可是我的房!”
“那我去别的地方睡。”
“好好好,我去别处睡,真麻烦!”他一脸笑意,奇怪,我这么“器张、恶劣”,他还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