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他派人送来一套精美绝伦的粉纱裙,我沐浴更衣,整装待发,上午他告诉我,晚上李老爷要见我,来李府这么久,自从上次匆匆一瞥,我还从未跟李老爷有任何接触,心中不禁有些紧张。
我悄然打开房门,李睿言等待多时,他神采奕奕,满面春风,我们并肩走下石街,我将双手负于胸前,心中十分紧张,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真要当李家媳妇。
他冷眼扫了我一下,嘲讽道:“有什么好躲的,以后本少爷还懒得牵呢。”他用劲将我手一扯,紧紧握住,说什么也不放开。
夕阳悄然落下,空中泛起橙色晚霞,内堂的茜纱窗下,隐约传来两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言儿这么做实在太对不起月儿了,我李鸿夕愧对王兄。”李鸿夕(应该是李睿言的父亲吧)叹道。
“你我兄弟一场,何必斤斤计较,唉,月儿命当如此,怨不得他人。”似乎是王大将军的声音,二人相互感叹着。原来我的出现让这么多人不快乐。
“那个云姑娘真的是“桃花仙子”?为何言儿那么迷恋她。”李老爷问道。
我心中一怔,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疑团,我侧脸瞄了他一眼,他神情十分认真。
“言儿幼时顽劣异常,你与弟妹都束手无策,但他倒还听我的话,我随口杜撰了个故事,是为让他好好学文习武,可……这孩子居然当真。”
“那云姑娘怎么回事,你十年前画的图怎么会与她那么相像,算年龄,那时云姑娘才六七岁而已。”
“其实画中人乃是二十年前京城有名才女云海棠,至于云姑娘为何会与她那么相像,我也十分纳闷。”
……
这就是答案吗,绕了一圈,所谓的“桃花仙子”,竟然是他岳父编织的谎言!他紧握的手渐渐松开,脸上堆积起复杂的笑意,是痛苦,还是无奈,踉踉跄跄的往后走去,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眼前。我周围一下暗了下来,原来你因为我是什么狗屁仙子才接近我的,现在真像大白,你是不是不再……不再喜欢我了。一股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怎么会这样,这样的结局,我应该开心才对,为什么我会难受。
李夫人信守承诺,我终于“如愿以偿”地离开李府,离开他,直到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始终没有出现,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短短半个月,恍若过了半年之久,我再次回到醉君楼,一切还是没变,花妈妈见了我,如同见了皇后似阿谀奉承着,丽秀,弗莉卡也十分欢喜拉着我,不断问我这半个月的遭遇。
“你走后不久,来了一个男人要找你。”
那男的一定是宋子齐,我疯狂地抓住弗莉卡的手,“他……他说什么了。”
“他知道你进了李家,就走了。”弗莉卡奇怪地看着我。
他走了,回武陵了吗?这世上的男人都一样,做事无始无终,我地松开弗莉卡,这几月来发生的事,回想起来,如同在梦境一般。
次日,我便辞别了丽秀、弗莉卡,坐马车回武陵溪。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我现在的处境,与诗经中描述的相差无几,那时离开桃花林,满树桃花嫣红鲜妍,事隔两个多月,桃花落尽,繁密的树叶占满枝头,一片翠绿。
“娘,娘我回来了!”远远望见青碧的竹舍,我隔着溪大声呼喊着,我恨不得插翅立刻飞了过去。
“娘,我回来啦!”我卸下行装,竹舍内空荡荡的,夏风轻浮,青色的纱帘轻轻飘扬,十分冷清,天气这么热,她跑哪去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由焦急起来。
“怡儿,是你吗?”门口悄然立着一名白衣人,端丽温和,见到我,扔下手中竹篮,立刻奔了过来。泪水夺眶而出,这几日来的郁结烦闷,一股脑儿随着泪倾泻。
当晚,娘准备了一桌丰盛饭菜,我敞开肚皮,尽情暴饮暴食,短短两个月,她消瘦了许多,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平时以驻颜为头等大事的她,竟为了我这个不肖之女,弄得如此憔悴不堪。
“怡儿,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事,听柳红姑说你被一个洛阳公子给抓走了,到底怎么回事。”她温柔地抚mo着我的头发,并没有半点责备。
我将这两个月的遭遇,如何比赛输了,如何被李睿言“诱骗”上洛阳,途中遇杀手伏击,遇到丽秀弗莉卡尽数说了,我口才极好,再添油加酷一些,描绘得更生动贴切。
良久,娘幽幽叹了一口气:“回来就好了,以后不许再乱跑了,也不要再理别人闲事了,至于柳红姑母女,你以后也不要再见她们了。”
我点点头,愤愤道:“都是那柳媒婆,叛徒一个,娘你以后也不要搭理她。”
溪水仍然那么冰爽,我脱下外衫,在溪水深处尽情游泳,这里水源天然,就算李府的玫瑰温泉,相比之下,也稍逊那么几分,眼前蓦然出现李府别苑浴池中的情景,一失神,显些溺了下去,奇怪,为什么会想他,他是个瘟神,是个灾星,离开他是天大的好事,我捶了捶头,努力逼自己不去想他。
娘倚着槛外倚栏,望着满天繁星,若有所思,衣襟飘然,分明就是那个画中人。
“娘,你以前是不是叫云海棠?”
她缓回过神,惊讶地望着我,“你说什么?”
“二十年前京城有个有名的才女,叫云海棠,是你吗?”
“你是从何得知的,不错,我从前是叫这个名。”
“哈哈,天下第一才女谁都知道。”我瞎编道。一定是王将军看到娘当年的风采,所以才有后来的画中人,不过应该叫海棠仙子才对呀,我忍不住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
日子渐渐恢复了以往,成日琴棋书画,苦习武艺,依然那么枯燥无味,反下这辈子都待在桃林,学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要入宫选妃。
“怡儿,我房中有本文姬诗词,你去拿来。”这是她吩咐的新功课,我极不情愿挪到她房里,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就以我这种性子,读到死也读不完,我到处翻腾……
一张淡黄色信笺从书缝中滑落下来,好奇之心驱使着我,我环顾四周,小心拆开信笺,几行苍劲有力的文字,上写着:“云伯母,怡儿落入洛阳匪人之手,我一介布衣,自然斗不过堂堂李氏,如今,我已混入宫中当御用画师,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救出怡儿。”署名竟是宋子齐。
原来他为了救我,竟想出这种办法,我一直以为他贪生怕死,寡情薄义,还暗地咒骂他,原来,寡情薄义那个人是我,我真是太愚蠢了,皇宫的“饭”可不是那么好吃,他不知道我已离开李家,倘若真与李家争斗,凭李家地位,他一定会生命之忧,不行,我要去找他。
“你都知道了?”娘幽幽地站在我身后,面容浮现一丝无奈。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只是怕你有危险,齐儿那么聪明,他会没事的。”她柔声宽慰道。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你知不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他出事了怎么办?”我心情十分激动,长这么大还是头遭与她顶嘴。
“我……”她欲言又止,慢慢踱到我身边,柔声道:“娘不想你有事,所以没告诉你,娘这么做,只是不想再失去你。”
“你好自私,从小到大,我按你的意愿生活,琴棋书画,哼,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整天就只会逼迫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真正喜欢什么。”我一吐心中积藏已久的不满。
她一脸愕然,苦涩道:“我是为你好——”
“告诉你,齐哥哥若是出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的。”绝情地打断她,夺门而去。
“怡儿,怡儿……”
我捂住双耳,奔出竹舍,沿着小溪,直往东游跑去,空中繁星点点,每颗星都影射着宋子齐清癯的面容。他为人清高,在宫中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该怎么办!他千里迢迢上洛阳找我,又转向京城……他为我做那么多事,我能忍心视若无睹吗,忖思了一夜,我决定,上京找他。
日出崭露笑颜,我顶着一身露水,快步跑回去,思考了一夜,也冷静了一些,想起昨夜那么对她,有些过份,心中又怕,又内疚,不知道等会她会怎么处罚我。
我惴惴不安地推开竹门,她端坐在桌旁,神情黯然,一见到我,急忙迎了过来。拉着我的手,悲凉道:“怡儿,你去哪了?”
我目光冷冷扫了她一眼,径向房间走去,其实我早已不怪她了,只是拉不下脸皮跟她说话,我自幼就这副怪脾气,死要面子,即使对待亲娘也是一样。
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些盘缠,“游历”的这几个月,我深知钱的重要性,什么都可以缺,唯独白花花的银子是万万缺不得的。
“我上京找他。”我淡淡撂下一句话。
“等等。”她急忙叫道:“你非去不可吗?”
“是,我主意已定。”我态度斩钉截铁,“你不要阻拦我。”说着迈步向门口走去。
她轻柔的身影莞然一晃,悄无声息站在我身前。
我一身皮毛武艺都是她教的,她若要抓我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阻止不了我的!”我朝她大声叫道。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目光更加殇然,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你上京之后,你去找一个叫司空沅的大人,将这封信给他,他会帮你的。”
原来,她早料到我去京城,她早已为我打算好一切,我忽然想起李夫人说过:“每个母亲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心中顿时悔恨万分,强忍着泪水,接过信笺。
“怡儿,此次上京倘若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已经死了。”她正色道。
“好好的干嘛说你死了,多不吉利。”
“若有人知道你是云海棠之女,未见到齐儿你就先死了,记住了,除了司空沅,谁都不能信。”
我淡淡应了一声,飞步夺向门口,找到齐哥哥后,再回来好好向娘陪罪,以后平平淡淡在这隐居再也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