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一众黑面人还未来得及出手阻拦,不知何处却突有小刀破空而来,准确地击中了凌岳正要发力的右手,剧痛之下,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兵器,但依然凭借强撑的信念对准巧巧脖颈划出最后一刀,虽力道锐减,但锋利的刀刃抚过白皙的肌肤的瞬间,一抹红丝还是立即显现,随即又慢慢渗出血来。
而刀势已末,颓然落地。
女孩感觉耳边人声渐渐低了,周遭是奇特的安宁,她努力睁大眼睛,却只见一片空茫,而意识也愈渐模糊。依稀有双温热的手托起了她的身子……为她轻轻拭去了脸上的雨水,然而眼睑越来越沉,终是陷入了浓浓墨黑里。
这场莫名其妙燃起来的火,又莫名其妙地在这样的季节里燃得越来越大,偏偏下了好久的雨又在邻近午夜时停了。杨柳街上挤满了从睡梦中醒来,夺门而出的街坊,惊恐地看着不远处,那里,整个凌府包裹在一片耀眼的红光中,浓浓黑烟滚滚升腾,大火甚至延烧到了邻近的民房去。官府来了人,在外围提着桶往里浇水,可哪里管得了什么用,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眼看着好一个富贵的凌府就这样烧掉,围观的人也是唏嘘阵阵,啧啧感叹,而嘈杂的人群里,也不乏幸灾乐祸的看客,最是乐见富贵人家遭灾的。
一个模样普通的中年男子怀抱小孩路过街口,也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着,孩子被裹得很紧,基本看不到脸。过了一会儿火势似乎更大了,人群缓缓往后退,他也随即掩入其中,不见了踪迹。
出城的官道在东津口分路,一条是出城陆路,一条通向东津渡。男子在岔路下了马,一甩鞭,那马儿便朝着大路奔驰而去。他慢慢走向渡口,在黑暗中摸下河滩,滑入水中,向着远处一片茫茫渔火游去,原本抱在怀中的孩子被他单手托出水面。深夜里万籁俱寂,邻近那片渔船时,轻微的划水声却在渔船随波摇摆的吱呀响动中几乎耳不能闻。
江风送来一阵馨香,男子循着香气,穿行在密密麻麻的木船间,那味道愈来愈浓烈,直到引领他在一只普通小船前停住,伸出指关节轻叩两下,声音轻微,马上淹没在了风中,但里面的人显然是听到了,回了一记响,男子一听,随即把孩子放在甲板上,自己一掌撑住船舷,跃身上来,重又抱起孩子,闪身入了舱内。
这是平时渔民用的小船,舱内逼仄,固定在板上的木桌随船轻摇,那桌上的一豆烛火也就这么微微晃荡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微弱的光映着舱内人的侧脸,精致贵气的五官,分明就是望江楼里的那个少年。
男子弯身进来时,他正靠坐舱壁假寐,这时方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在昏黄灯光中闪着别样的精亮,四目相接,面对询问的眼神,进来的侍从点点头,并不说话,放下了布帘,将孩子放在了主人身边,随即在船舱边上坐下,又从湿漉漉的衣服里内侧摸出一件东西,恭敬地递与少年,那竟是在晚宴上凌青索去的那块玉牌,中间一个大大的昱字。少年掠过一眼,马上放入了怀中。那中年侍从脱下湿衣,从舱内翻出一件单褂披上,再换了条外裤,方才无力地靠上舱壁,轻喘着气,不再动弹,样子似乎是累极了。
少年侧身看了看小女孩的脸,睡得正沉,但脖子围了一圈纱布,上面血迹已干。他凝视片刻,抬头看向侍从。
侍卫察觉到他的注视,又看看小孩,低声道:“属下赶到时,凌家大儿子正举刀要动作,所以虽然及时阻止但还是被划了一刀,幸亏无大碍,这孩子本来已经昏倒,我便点了她穴道,以免回程路上醒来。”
“可都已经出城了?”少年问了一句,扯过身边薄毯给孩子盖上,又拆下已经染血的纱布,从旁另取了干净的换上。
“应该已经出城了。按您吩咐处理了凌家大公子后,属下便带着孩子和他们一起去了原先那个约定的地点会合。派去凌青处的人当时已到,随即把牌子交给了我。随后我便带着孩子离开。而他们重回了凌府,按原先计划行事。我也在暗处一直等到火起之后才离开的。”
侍从说着这才想起放在衣服最里面的东西,忙又将怀中用油纸包着以防漏水的包裹拿与少年。
少年打开来,只取了玉牌出来,却正是当初管家交给凌岳的血玉铭牌,他小心地捧在手里,借着烛光仔细端详,铭牌约摸手掌大小,方形底座晶莹剔透,没有一点杂质,其上带“血”的部分,浮雕出一条蜿蜒盘绕的蛇形神兽,兽首于铭牌中央微微抬起,张开的口里露出四颗细小尖牙和分叉的舌头,模样狰狞可怖。而其透明的体内分布着一缕缕的血丝,回旋缠绕,显得艳丽而诡异。
少年凝视了一阵,伸手取来方才给巧巧换下的纱条,上面还留着大片血渍。又从桌上取了盛水的杯子,他用清水将纱条带血部分浸湿,待到水分氤氲开,与血渍充分融在一起后,又攒拢纱条将其挤作一团,另一只手拿过铭牌,将纱布团对准兽口,略微用力,一滴血珠骤然落入其口。下一刻,只见神兽体内的血丝突然活了一般,在内里缓缓游动起来,初时很慢,渐渐地,变得活跃,相互融聚、牵连着,突然铭牌闪过一道红光,血丝纷纷脱离了神兽身体,向着底座背面游去,少年将铭牌举高,只见背面中央有一小块凹槽,血丝就向着凹槽聚集,不多时,神兽和底座都已变得透明,所有血丝汇到凹槽,游弋、牵扯,终于凝成整片,刚好聚满凹槽。鲜艳的血红幽幽放光……
玉是活的!侍从在旁陡然一惊,微微张开了嘴。纵使曾经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奇物,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诡异的。而少年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只凝神看着。
此时不远的岸上突然有马蹄声夹杂着兵器碰撞传来,侍从立马从惊异中回过神来,迅速吹灭了蜡烛,而少年也几乎同时抬起衣袖,拭去神兽口中的血珠,铭牌还在兀自发光,过了一会儿之后,缕缕血丝开始离开凹槽,向正面流去,最后纷纷回到神兽体内,缓缓游动直至凝结。然后光亮一黯,舱内回复一片静谧黑暗。二人一动不动坐在舱内,细听外边的动静。
而岸边声音由近而远,渐渐平息,似乎是一行人已经离开。又过了许久,等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时,少年方轻声开口说了句:“睡罢。”
随即自己和衣卧在巧巧身旁,而船内狭小逼仄,已没有多少空间了,侍从在前头屈身寻了个稍微舒服的位置,打盹养神,就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