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诵经完毕,侍女服侍了太后洗漱刚刚退下,管事就到了。
“太后睡下了?”管事在门口小心问。
“刚刚睡下呢,不然管事明日再来。”
侍女正回着话,就听屋中扬声:“进来。”
管事急急扫了眼侍女就推门进了屋。
“查到了?”太后从榻上支起身,这几日心绪不宁,又哪里睡得着。
“查到了一些,但……”管事走到近前,“但那人却是是内侍无疑……”
太后一眼扫过他:“当真?”
“奴才不敢乱说,在他入浴时亲眼所见,确实是……”
“难道哀家猜错了?”太后喃喃道,转而又问,“他从前的家人呢?还有空中说的那名老师?”
“奴才细细翻了当年入宫的存档,跟他当日说的也吻合。只不过家人在战乱中失散了,那名老师也不知道去向……”管事想了想又说,“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奴才还是派了人再细细留意……”
太后手一抬:“既然是这样,那要么他说的是真,要么就有人帮着他一一隐瞒……再查恐怕也没什么结果的。”
管事自然也明白,说这话不过是宽太后的心,心里考虑着要不要说这几日似乎有人刻意阻止着他手下人办事……想了想还是算了,看太子对那名内侍格外上心,说不好就是太子做的,他一个奴才,惹不起主子的事。
“你真保证他是真的……内侍……”太后顿顿再次问。
“奴才保证。”管事是自己亲自看见的,虽然这招太下作,但毕竟是个办法。
太后侧身从枕边拿了蜀王卷轴,叹了口气,缓缓展开来看,这几日都把它放在身边,心里一直像压着东西一样,喘不过气来。
好歹让人查到了个说法,却又不是自己心中所想,悬着的心凭空落下,但又不踏实起来。
她远避上山,静心休养无非就是想避开朝中宫廷的烦心事,只是那内侍触到了心中往事,便又有些郁结难解了。
纸上笔迹原先看是欣赏,现如今却觉得惊悚。
心下一动,赶紧就卷了起来,想着罢了,那人既已经入了宫,是不是蜀国前太子也无所谓了,况且她本就只是猜测,何苦为了这无凭无据的猜测坏了自己这些年的修为。
“把卷轴收到库里去。”她合起来递给管事。
“……是。”管事略有迟疑,这幅卷轴太后一直放在屋里,时常赏看临摹,怎么又突然要放进库里去。
正揣度着太后的心思,外间又有声音。
太后授意他开门去看,檐下竟是笑意吟吟的太子江轩。
“呵,你这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上我这儿做什么?”太后心中隐隐有了主意,面上却轻松调笑道。
“有件事还要求皇祖母开恩呢。”江轩解了外袍进屋,发上犹沾了露水,孩子般地撒娇着走到祖母身边,眼睛扫到管事方才临时放下的卷轴,蓦地一亮。
虽说天气犹有些寒凉,但毕竟是春日了,一路行来草木复苏,莺雀啼鸣,暖阳当头,御花园中出游的宫妃也多了起来。
玉妃也被一众宫人劝了出来,在亭中小坐。看着这春回大地的祥和宁静心里又暗暗伤感起来,不知女儿在西疆可也能见到这样的景象,世人常说那是一片蛮荒之地,孩子自幼在宫中长大,去了那儿怎么能熬得住啊……
鹅卵石小径上快步走来二人,一看竟是带着随从的太子。江轩嘴角微弯,看上去心情不错,几步穿过小径便到了玉妃面前。
“娘娘。”江轩恭敬行礼。
“殿下免礼,请坐吧。”玉妃有些诧异不知江轩又有何事。
“入了春天色好,娘娘起色看着也好很多了。”江轩与玉妃对坐,寒暄道,看到玉妃身边一人穿着执事的服色却不是童辰修不免有些奇怪。
“哪里,今日不过是拗不过他们劝,出来坐坐罢了。”玉妃笑得有些淡,不想再与太子有什么瓜葛。
二人来回说了两三句话,江轩忽然问:“今天童执事怎么没随玉妃娘娘一道呢?”
他原想玉妃出来了就一定会带着童辰修,所以才过来的。
哪像一听到童辰修三个字,玉妃脸色顿变,手绞着帕子,良久说了句:“恐怕在宫里,殿下若要见他,宣来就是了。”说着侧头就要吩咐阿源。
“诶,不用了。若在宫中,我过去便是。”江轩急忙拦住,尚在兴头上也没留意玉妃的脸色,更别说旁边侍女内侍的尴尬神情。太子要见内侍还要亲自去找,说出去怕是一大笑话了。
“也好……”玉妃也觉得莫名其妙,只得道,“殿下要是有事,尽管吩咐他做便是了。”
“那就先告辞了,娘娘多保重。”江轩起身一鞠,带着怀抱卷轴的李小风风火火地离开。
前面就是童辰修的小院,江轩步伐迈得更大,李小在后面跟得额头出汗,心里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说。
眼看就要到了,终于一横心赶几步追上前:“殿下。”
“恩?”江轩停了一下,放慢了脚步,“什么事?”
“那个……奴才听人说,童执事好像被撤职了,现在是个叫阿源的管着玉妃娘娘宫中事务。”
江轩彻底停了下来,面前就是院门,回头问:“怎么回事?”
“奴才也不太清楚。”李小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只是不清楚太子会不会在意,所以拖着没说,毕竟只是个内侍的事情,“不过童内侍好像抄完经回去之后就一直没安排事情,现在宫里都传开了,怕是失了宠……”
“把东西拿来,你在外面等着。”江轩回头从随从手里抽出卷轴,推门进了院。
院中冷清无人,他看着屋子的方向立了半刻,一吸气握紧了卷轴,提步上前。
“伺候完人还得伺候狗……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不过一个失势阉人……”侍女边走边自顾自地念叨着,声音足够大,似乎也想里面的人听到一般,转身就看见一脸冷意的江轩站在门口,吓得大惊失色赶紧跪倒在地上:“太子殿下。”
江轩扫了她一眼,振袖从旁而过,侍女见他走过,缓缓起了身想躲出去。
却听到后面太子冷冷地一句:“谁让你起来了?”
吓得又是噗通一声跪下:“奴婢该死。”说完低低抽泣起来。
江轩嘴角勾出抹冷笑,不再看她,转头向屋里去。
狗儿“卿卿”的交换传入耳中,屏风后的书房,童辰修蹲在地上给狗儿喂食,全然没注意到江轩已经到了身后。
江轩轻咳了一声,看见背对自己的人双肩一抖,下一刻放了狗儿,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垂下头来:“殿下。”
几日不见,似乎又多了几分憔悴,他想起李小的话,和方才那侍女的张扬,不禁有些难受,强自装出不在乎,指了指地上瑟瑟发抖的狗说:“这是端华留下的?”
“是。”童辰修顺着他手指又看了看狗儿,有些忧心,小狗好几日不吃东西了,不停地发抖叫唤,不知道是不是生病。
方才他请侍女代问一下陛下那边原先替端华照看狗儿的宫人,侍女似乎不大愿意,也罢……他待会儿自己去问问。
半刻的沉默,二人都找不到话说。
“殿下可有事?”“有件东西给你。”却又突然同时出声。
童辰修一惊,抬头,见江轩已从身后拿出卷轴来。
那分明是……
喉中干涩,启口欲言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定定地看着那副卷轴,上面有父亲的字迹,也仿佛是他与蜀国王家,与亲人的最后一点血脉关联,入宫这么多年,他早该忘记自己原本是谁的。
江轩把卷轴递过去,有些不自然地说:“皇祖母说让我给你,你与这上面字迹酷似,也算有缘……”编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总觉得自己的借口太过蹩脚,见童辰修反倒拧了眉,有些担忧的样子,急忙又说,“太后没其他的心思,你就放心收着吧,只是小心别让其他人见着了。”
“谢殿下好意,只是皇家的东西,奴才不敢收……”童辰修心里混乱,一团乱麻。
“让你收着就就收着。”
江轩原以为他会高兴,哪想到却被拒绝,不由有点来气,走到近前把卷轴往他手里塞。
童辰修倏地跪倒在地:“奴才不敢……”
不是不想要,只是不敢,这幅卷轴不知皇太后是什么目的,要收下了,万一一不小心牵连出当年的事,自己倒无所谓,只怕害了袁将军和……玉妃娘娘。
“起来……”江轩面容一垮,被激起了怒气,自己背后的打点,又在皇祖母那里磨了好久才讨到的东西,没想到他却不领情。
“叫你起来,听到没有!”江轩大吼着就去拉他,“什么皇家的东西?这明明就是你家的,为什么不敢要回去?”
童辰修被他钳住手腕拽了起来,面色发白。
“一天到晚这般的恭敬模样做给谁看!现在倒好,一个小小婢女也能欺到头上来!”江轩大力一贯,甩开他手,向着外间道。
“好,你自认奴才了,一副卷轴怎么样?本太子赏你,你敢不接!”
说着就把卷轴狠狠地摔倒地上,却见童辰修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更是来了气,过去拉了他手就往外走。
“殿下,殿下!”童辰修不明就里,拉住屏风,想要挣脱,无奈却抵不过江轩的大力。
江轩怒道:“是不是端华一走,你对玉妃就没用了,那还呆在这里作甚?索性离了这儿跟我去东宫!”
话刚出口,江轩自己也是暗惊,怎么会想到这般行事,但他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看什么都不顺眼,见玉妃的冷淡不顺眼,见侍女的刁难也不顺眼,看童辰修一味的忍让更是火大!
童辰修惨白着脸,完全想不到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正想着要怎么拒绝,但心思彷佛被看透了般,江轩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今日我要定了你,让你一并去见玉妃,不过是要你亲口应个诺,免得日后落人口舌说我跟玉妃抢内侍,你若当真不去也罢,我自去玉妃那里讨个说法,不过闹一场笑话了!”
察觉到童辰修力道一松,不再抵抗,江轩看了他一眼,也不松手,直接拽着就往外面走,侍女还跪在门口,见他们出来有连忙伏地恭送。
李小远远见着太子拉着童辰修出来,心想怕是又有事了,连忙迎上去。
“御花园。”江轩扫了他一眼,拉着童辰修沿来时的路返回。
李小跟在后面,心道怕又是要去玉妃娘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