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庙会回来,天已经近黄昏了,孙掌柜乐呵呵地看着祝煕砚和云笺手拉手地回来,忙让小福把烧好的菜肴端到楼上。
逛了一整天的庙会,是着实饿了,云笺有些急促地吃着饭菜,祝煕砚微笑着看着。
“慢慢来,我不跟你抢。”
云笺撇撇嘴:“就怕你跟我抢啊,今天真的是饿了。”
“恐怕很少有人能有机会看到鼎鼎有名的云笺公主这么狼狈地吃饭吧!”祝煕砚打趣,“要是人家看到他们心目中女神一般的公主也有这样的时候,他们会怎样呢?”
云笺握住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长长地抒了口气,颇为冷淡地看着祝煕砚:“熙砚——”
“怎么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到底积压了多少痛苦和忧郁?他的话哪里让她不开心了?
云笺怔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把抓起一边的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口茶——
“啪!”茶杯猛然掷地!
“云笺,怎么了?”
祝煕砚着急地站了起来,伸手去扶云笺的身体,却感觉到云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
“茶杯有毒——”云笺困难地呼吸着。这本该不是什么难以识别的毒,然而她刚才一时迷乱,没有注意便喝下了茶。原本这也不该是什么剧烈的毒,只能让人短暂昏迷,然而,却和她每天必服的药丸毒性相冲,两者一中和,便成了剧毒!
“这——”祝煕砚拿起茶杯,嗅了嗅,“这毒问题不大,我去拿解药。”
“等等!”云笺不去看他,如果这两种毒再掺上解药的药性,那恐怕要她的命了,“没用的。这个药性不强,大概过几个时辰就失效了,到时候再说吧。”
“没用?为什么?”祝煕砚不禁蹙起眉来,她的反应不寻常,照理说毒王阿白的弟子应该精通药理,即使刚才大意中了毒,那现在也该知道怎么样解毒,不该提出如此的建议。而且,这个毒只能让人昏迷,她为什么会显得这么痛苦?
祝煕砚一把要去抓云笺的手腕,云笺愣是一侧身躲开了。
云笺冷冷地凝着眉,看着地面。
“你有什么瞒着我?”祝煕砚揽住她的身体,逼视她的双眼。
云笺无力只能靠着他,却仍是倔强地回过头去:“不关你的事。”
“那你不敢给我把脉?”
“我说了,时辰过了就好了。”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的声音微微颤起来。她艰难地呼吸着,只能把自己依附在他的身上,“我很不舒服,你能扶我去床上休息吗?”
看着她柔弱的样子,祝煕砚禁不住软了下来,一把抱起了她,将她安置在床上。
帮她盖上被子,她便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闭着眼睛,却又泪水溢出眼眶,苍白的双颊微带一点病态的粉红——
“你哪里痛?”看着她的无助,祝煕砚恨不能自己和她换过来,她抓住自己的手是冰凉的,还带着颤抖、无法抑制的颤抖。他能感受到这是多大的痛苦,她凝起的眉,无时无刻牵动他的心弦。
云笺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样无助的时候,他能牵着她的手,她已经很满足了。曾几何时,她痛到再痛也是咬着牙自己一个人哭。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沈凌就告诉她,真正的眼泪不能在别人面前流,她一直记得她的话,所以她从未在谁面前真正哭过,即使是沈凌面前。
然而,现在却有他的温度从指间一直传递到她的心里,这样悸动而温存的触感,仿佛能分担她的痛苦一般,她再也忍不住自己压抑的眼泪,在他的面前开始肆无忌惮——
她是怎么了?忘记了以前的生存法则、甚至是忘记了自己。
“云笺——”祝煕砚的眉几乎要绞在一起了。他能做什么?他能做的只是握住她的手,给她支持和温度——
云笺干白的唇微微咧了一下,想要给他微笑,却突然感受到他的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
不可以!不可以!他的母亲是水儿——他不可能查不出来!
云笺使尽全身力气,用力地去摆脱他的桎梏,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此刻的自己,如同牵线的木偶,只能在他的怀里瘫软,只能任由他摆布——
“不、要——不要——”
祝煕砚微愣了一下,想要按下的手指停住了,她会因此恨他吗?可是他害怕自己对她的无知,不能理解她的痛苦,他想要帮助她——只希望她能一辈子都不受伤害。
“云笺,原谅我。”祝煕砚嘴角扯开一个微笑,只能是笑给自己看的微笑,他的手指仍旧是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她脉搏的每一次跳动都牵动他的神经——
她在做什么?!她到底在做什么?!
祝煕砚的手指也轻颤起来。
他仍旧是知道了是吗?云笺捏紧了自己的手,指甲狠狠嵌进手掌心。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不曾和他相识,这样就永远不需要伤害他了。是的,她一直在隐瞒他。直到在凌云山庄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后,她就开始绝望,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她生命的希望不大了,然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仍旧是活了下来,除了沈凌要她活着,另外一个很大的原因,她不得不承认,恐怕就是他了——她仍旧想要活着,想要在他的身边。
可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终究有一天要提早离开,可是她狠不下心短痛,而且对他的情感让她失去了选择,她只能让自己继续这样活下去——即使她变得难看了,即使他可能不会再喜欢她,即使可能她再也无法待在他的身边,然而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仍旧是坚持下来了。
她究竟在做什么?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祝煕砚实在无法想象,或者是他遗漏了什么?然而,他一次一次地搭脉,却都没有新的发现——她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吗?还是因为什么?
祝煕砚仍旧紧紧地抱着云笺,直到两个时辰以后,云笺的疼痛才渐渐平息,两人却就这样地相互拥抱。
是贪恋吗?云笺问自己。她是在贪恋他的温暖吗?终有一天她要离开,可是现在却比预想的要早了许多不是吗?其实,她该早早地退场的,那样对他兴许才是最好的,但是她已经给自己延长了期限——然而这样,不是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吗?
她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吧?为了自己,不顾去伤害他——
时间到了,对吗?
祝煕砚隐隐有一种不安在心头浮现。也许他该听她的不去搭脉,然而他无法看着她痛苦——可是,现在呢?她会告诉自己什么?他希望自己什么都能原谅她,他希望自己能最大限度地去包容她——然而,为什么他还是感觉到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呢?他在害怕吗?
云笺的脸上展开了倾国倾城的笑靥,她推开祝煕砚,祝煕砚也并未如以往一样霸道,而是很轻易地让她推开了。云笺不明白,自己是失落吗?可是作出决定的不是她自己吗?
“你把过我的脉了,应该知道了吧?”云笺的微笑很美,美得那么危险。
“你服用的是二十年前出现的‘花容月貌’,是吗?”祝煕砚的脸上没有表情,“为什么?”
云笺看着他的脸,她的眼光看起来是那么冷酷。
“二十年前,武林中屈指可数的美貌女子水儿,也就是你娘,为了躲避皇宫里的选秀,为了能和现在的宰相——也就是你爹在一起,自制了一味毒药,美其名曰‘花容月貌’,可是——最美的名字也是最毒的药,服下以后容貌会毁,当年水儿便是以此躲过选秀,即使后来事情仍旧传入皇宫,但是皇上被感动,不再追究,反而赐婚祝辛儒,成就了一对佳人才子。”云笺悠悠地说着,她的脸上仍旧留有泪痕,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可是她的声音却那么平静,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祝煕砚一把抓住云笺的肩膀:“可是花容月貌的药效只有十二个时辰!你知不知道,长期服用花容月貌的后果?!”
云笺瞥了一眼祝煕砚抓住自己肩膀的手:“你抓得我痛了。”
祝煕砚略略冷静下来,他是怎么了?他是真的害怕了吗?他在害怕什么?
云笺挣脱开祝煕砚的桎梏,笑着从床上起来:“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是毒王阿白的徒弟啊!哎——花容月貌成就了一段好姻缘,可是,现在,我却要用它来告诉你一个不太好听的故事。”
祝煕砚凝着眉:“如果我不想听呢?”
“你在害怕?”云笺的双眼如同透视一般,她一语道出了他不敢承认的,“你得要学着面对。”
说到这里,云笺的笑愈发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