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还是很冷的,祝熙砚坐在客栈的窗边,她离开不过就是之前,为什么会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呢?
稍微理智一点,都会发觉她那天说的话漏洞百出吧?祝熙砚凝着眉看出窗外,他当时为什么会相信她呢?是因为她吞下第五颗花容月貌的缘故吗?
祝熙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喝下,她一定有什么苦衷吧?不然怎么会走得这么决绝呢?他该去找她吗?
云笺此刻仍坐在货车的后面,裹着厚厚的披风,据说这披风是中靖国的名产,出了名的暖和,现在耳畔的风呼呼地吹着,连脸上的纱巾都几乎要戴不住,而身体还是暖和和的,看来这中靖国的名产果然名不虚传。
由于是走夜路,货车上都挂起了油灯,因为是挂在车上的,车子走起来摇摇晃晃,所以灯光也是明明灭灭的,衬着天上一抹清冷的月光,夜色的氛围分外浓了。
又走了一程,车队停了下来稍作休息,商队的成员都是常年在外走南闯北的,粗犷惯了的,这会儿天气这么冷,大家都拿出了酒壶开始喝酒,但是大家都有分寸,喝一口两口,只为暖身。
离筝也喝了一口酒,看到云笺紧紧裹着披风坐在车后面靠着,脸上被风吹得红红的,直哈着汽乐呵呵地看着大家。
走上前,将酒壶递给她:“要吗?”
“酒吗?”
离筝点头。
云笺笑着接过,打开来喝了一大口,只觉得辣辣的液体冲下喉咙,身体里一下子暖了上来:“好辣!”
“一口够了,你会醉。”
云笺吐吐舌头,将酒壶还给他:“好冷的天呐,你们经常这么赶路吗?”
“你如果不喜欢,我现在可以送你回去。”离筝的话出自关心,但是,隐隐的,他似乎又害怕让她做这样的选择。
“好啊。”云笺一脸委屈,“你们要是嫌我累赘就把我丢下。”
离筝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离筝,你不会真的想把我丢下吧?”云笺质疑地看着他,“要是丢下我被豺狼叼走,我可做鬼都不放过你。”
离筝又喝了一口酒:“困了就钻到里面去睡吧。毡子盖着的是一些丝织品,你钻进去可以睡觉。”
云笺调皮地笑了起来,掀起盖在货车上的毡子,里面果然是一些丝织品,丝织品在夜晚暗淡的光线中仍流光四溢,十分好看,而丝织品的堆放仍有一些空隙,塞下一个云笺是绰绰有余的。
“你们今晚就不休息了吗?”
“过了这片林子就会休息了。”
说着,离筝就径自走开了。
看着离筝离开的身影,云笺抿着嘴含上了笑意,这样的好,又不禁让她想起祝熙砚。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呢?他会恨她吧?也许,他也不会恨她,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女骗子,或者,一个无关的什么人,然后就忘了。对啊,他的身边可以有那么多女人。轻叹了口气,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不是吗?
抬起头看着天上冷清的月亮,他的体贴温柔,他的幽默阳光,都不属于自己了。而剩下的路,她还得一个人走着。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有时候,她会想也许有祝熙砚在的地方才是能快乐的地方。但是,现在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摸到了怀里白天时候拿来的零食,打开来,有蜜饯,有米糕,有枣泥糕,都很小巧很精致的样子,随便拿了一小块枣泥糕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充满口腔,她开始喜欢这种感觉了。
商队再次启程以后又行进了一段路才停下来休息,云笺已经在货车的毡子下睡得很沉了。离筝挨着她睡觉的货车,看着她熟睡的脸,夜晚暗淡的光晕下,她的睫毛似乎在微微颤着。
迷蒙间,云笺看到祝熙砚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温暖的笑意几乎要驱散冬天的严寒。云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上的斑块还没有消失,她没有解药。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又抬起头:“祝熙砚,我这个样子,一辈子都这个样子,你还喜欢我吗?”
祝熙砚只是笑着,不说话。
“喂,祝熙砚!你回答我好不好?”
祝熙砚的笑意此刻看来,竟显得有些冰冷了。云笺用力握紧了拳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泪却忍不住要流下来,一直一直留下来。
“祝熙砚,你回答我好不好?告诉我,不论我变成什么样,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你都会喜欢我,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
看着云笺的眼睛湿润了,还低低呢喃着,离筝突然觉得心里颤动了一下。
左右巍颤着伸到云笺的眼前,想要帮她擦拭眼泪。
云笺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周围是昏暗的光线,还有眼前巨大的阴影,她警觉地坐了起来,看见是离筝,他的手就那样尴尬地伸着。
“你哭了。”离筝收回了手,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给你。”
云笺接过手帕,梦境中的委屈并未消散,突然眼泪就凶猛地涌了出来,禁不住哭出了声音:“我哭了,我是哭了。”
离筝措手不及地看着云笺的样子:“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云笺语无伦次地哭着,用手帕捂住嘴巴,却掩盖不了呜咽的声音,“离筝,我舍不得,我舍不得——”
“舍不得?”
“有酒吗?我想喝酒。”云笺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喂,离筝,父皇说,想笑的时候就该笑,想哭的时候就该哭,这样的人生才够惬意,现在我很想哭!我的世界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打算要好好地哭一场!”
她再也不愿意承受那些矛盾了,陪伴自己长大的母后,在沈凌的口中是最想害她、最恨她的人,而且她现在也的确是出手了,而祝熙砚,本该娶一个漂亮的公主,享受宰相公子的尊贵——她不愿意和母后反目成仇,她不愿意利用祝熙砚,她要离开这里的一切,最好的办法,那就是离开!而眼线,能带她离开的,就只有离筝了吧?
离筝看着云笺的样子,伸出手递给云笺:“带你散散心。”
云笺微怔了一下,将手交给他,跳下了货车,离筝带着她上了马:“准备好了吗?”
云笺坐在离筝的前面,用力地点头:“嗯!”
离筝的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抹微笑,他抽了一个响亮的马鞭,马儿便迈开步子奔跑起来,云笺倒抽一口冷气,不由笑出了声音:“离筝,这么快的感觉真好!”
马儿在黑夜的林子里奔跑着,冬天的冷风吹得云笺整个人激灵灵的,脸颊都要失去温度了。在跑了好一会儿以后,到了一条小河边上,离筝才停了下来。离筝飒爽地翻身下马,云笺则在马上已经冷得有些失去知觉了,愣愣地任由离筝帮忙下了马,站在小河边上,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粼粼的光。
离筝将一个酒囊递给云笺:“喝几口酒暖一暖身体。”
云笺接过酒,打开了以后仰起头就狠狠地喝了两口,酒精辣辣地穿过喉咙,一股暖意渐渐升起。
长长地舒了口气:“好酒!好酒!”边说着,云笺又多喝了两口。
离筝也喝了两口,这时候云笺的脸颊已经泛红了,双眼迷离起来,她一把抓住离筝,靠在他的肩膀上,嘤嘤地哭了起来:“喂,离筝,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不知道。”离筝愣愣地任由她靠着。但是,他看过爱让人多么难过,是可以超越生死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好像是爱上了祝熙砚。你知道祝熙砚吗?”云笺又给自己灌了几口酒,“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再冷都暖起来了。我可能、可能喜欢他了。我不敢伤害他,我怕伤害了他我会难过。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说着,她又旋转着推开了离筝,指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好冷清的样子啊,怎么这么可怜呢,每天晚上都自己一个人挂在天上。”
“月亮有那么多星星作伴呢。”离筝微笑着看着她。
云笺突然凑到离筝的跟前,哭脸早已换成了笑脸,摇着食指:“有星星有什么用啊,没一颗是挨着她的,多可怜。”
喝着酒囊里的液体,云笺愈发地开始意识模糊了,世界仿佛天旋地转。
“我!堂堂的东溪国第一美人,长得美又有什么用呢?”又哭出了声音,云笺跌跌撞撞地自己走着路,“谁能告诉我有什么用啊?!而且就算是容貌,也总有一天会失去,花容月貌又怎样?能好好操控自己的一生吗?”
不知何时,离筝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就算你失去容貌,你仍然是第一美人。”
“你骗我!”云笺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人,沈凌总是告诉自己,女人最大的法宝就是容貌,“你骗我!男人都喜欢好看的女人,你肯定也不例外!除非你不是男人!”
离筝摇了摇头:“我没骗你。”
“哼!”云笺别过头去,“肯定骗我,骗我还不承认!本公主可不是这么容易被骗的人!”
刚说完这一句,云笺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离筝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两个人相互挨着坐了下来。
他掏出腰间的笛子,对着请冷冷的河面,隽永的笛声缓缓淌出。这样的夜晚,能有一个人相互作伴相互依偎,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