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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夜未央 人纷忙

“马兄惠鉴:

小弟与马兄一别十七载余,昔年道左相逢、倾盖而交,依稀恍如昨日,马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令人不胜嗟叹,早闻马兄梦入金陵,笑傲于龙盘虎踞之间,作神仙逍遥,叫世人艳羡。

马兄亦知小弟曾遭大变,而至消沉,一蹶不振,至于今日,本欲销形腐骨,了此残生,然犬儿郓哥儿勇气犹烈于小弟当年,心中有浩然气在,志在利于社稷万民,观其才具,窃以为量也不小,志也颇高,谋也甚深,必可有功江山于来日,我心甚慰,更为之振奋。

然犬儿年幼,且小弟远离江湖久矣,独力欲济大事而难支,故赧颜求于马兄,惟望马兄屈尊移驾阳谷,感念往日施以援手,则犬儿幸甚,小弟幸甚。

另,马兄公子必已成人中龙凤,甚念,何妨同来?则又幸甚……”

乔老爹放下笔,轻叹一声,举首望向窗外残月,往事一幕幕划过眼帘,再叹一声。

果然,自己到底放不下那如烟旧梦。

也好,既然躲不开,那便坦然面对吧,想起郓哥儿那确信不疑的面孔,乔老爹嘴角滑过一丝微笑,不经意间,昔年的豪情涌上脸来。

自己这位朋友也算是好身手,此次接到自己的书信,那是必来的,此人最是仗义,昔年欠下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又被自己救了他儿子的性命,当年每每欲报恩,但因自己退隐江湖,无欲无求,便也唯有作罢,后写信告知自己,他已定居金陵,终身不再离开,除非自己有事相求,他定当生死相报。

乔老爹当年见到此信,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不以为意,他要救人,向来恩不图报,何况自己万念俱灰,还会有什么需求呢?

没料想今日到底厚颜写信相邀。

世事之奇,的确难以预料。

但为天下事,自己厚颜一次又如何?有这对父子在此,阳谷之事定矣。

有朋自远方来,的确大快人心。

乔老爹嘴角笑意更胜。

屋中油灯终于寂灭,只余一缕轻烟在月光冲淡的黑暗中依依自灯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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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夜晚,狮子楼却也闹到不堪。

谢希大等人正在推杯换盏,黄素赫然在座含笑举杯,但他清楚,今日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坐在对面的那个衣着华贵的短粗胖子。

别看这人衣着考究,浑身都是京城的手工,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委琐。

这人长得也太寒碜点儿了吧?鬼头蛤蟆眼,阔嘴招风耳,一脸的鬼风疙瘩,再配上铁青的脸色,那真是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清瘀之痕雅盖香兰,说不出的反胃。

黄素从来了后就没大吃东西,很饿,又想吐。没办法,谁让自己正对着这人呢?

可是在座的谢希大们却食欲大开,仿佛见到自己的亲娘老子一般,不但服侍得人家大快朵颐,自己也据案大嚼。

原因无他,这位是谢希大从清河县请来的财神爷——张二官人。

这人的名头黄素倒听说过,在清河县就相当于西门庆在阳谷,那也是说一不二,跺一脚颤三颤的难缠人物,若说有不同的地方,就是此人人脉不强,不过是耗子扛枪窝里横,清河县里作威作福的威风。

这也难怪,此人原不过是清河县张大户的侄子,那张大户不过是承接了祖上的基业,生平只做拿不上台面提一提的龌龊事,产业到了他这一代,原本是一头牛,倒也变成了一只驴,只见消减,这么个无作为的人得罪尽了人,偏又于发家置业一途安于现状,不善钻营,因此把祖辈留下的人缘儿丢了个一干二净,虽未断绝,却也疏远了,竟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似西门庆结交天下。

所幸家里娘子持家甚严,才保住了这份产业不至破落,更与清河县历任县令打好关系,算是侍弄好了窝边草,不至惹祸。

时日一久,张大户便成了“气管炎”,事无巨细,须得娘子同意方可。

这段时间阳谷县武松斗杀西门庆之事弄得沸反盈天,尽人皆知,好事之徒为炫耀自己腹内谈资胜人,便每每翻出这事件中的个人典故来,黄素走家串户为人治病,自然知道那潘金莲原本是张大户家的丫环,后被张家嫁给了武大郎,至于内中根由,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

至于这张二官人,本名叫做张懋德,只因张大户老来无子,那大娘子又暴毙身亡,故而接手接手这份产业,时日却不长,此人颇有些西门庆好结纳权贵、收用无赖的习气,只是掌管产业时日尚短,未能手眼通天而已。

这样的人物黄素是不敢招惹的,故此腹内翻滚如波浪摇船,脸上还得嬉笑陪着,当日那西门庆老夫我都忍了,这个张二官,接着忍吧。

黄素叹了口气,看了看在座的一干人渣,心道这群酒囊饭袋果然不学无术,名为西门庆的兄弟,不过是群跑腿儿的,有那贼心贼胆儿,却没有强盗的能为。

那谢希大还算有点脑子,倒找到自己帮着他寻那傅伙计的麻烦,想办法把那生药铺子夺来,却不道此事甚难,其无外乎两途,要么生药铺子的账目有问题,要么这生药铺子的药毒死人了,又或者买的是假药。

可问题那账目即令有猫腻,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置喙多嘴,人家西门大官人的遗孀吴月娘都没发话,他们算是哪门子水仙不开花,装什么大瓣蒜啊?

至于说那生药铺子卖假药,那更是无稽之谈,西门庆人虽坏,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若不是动了*的心思,他那买卖最讲信用,故此;骂他人多,用他药的人更多,这事情傅伙计可不会坏了规矩。

再说此时风声鹤唳的,人家傅伙计还能不妨这一手?没看人家这些日子关门大吉吗?这就是不想授人口实。

可现下这帮子人把张二官从清河县请来,算是哪一出啊?

难道是想请这张二官出手帮忙?算了,这事情与己无关,还是不想为妙,……可是这张二官一来,自己可就算是外人了,这帮子人渣若是有所图谋,自己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呢?

黄素又开始后悔了。

慎言,一定要慎言。

当了一辈子老好人的黄素怀揣着怕事的小胆儿牢牢闭上嘴巴,不言不动,要不是点头哈腰,面带虚夸表情,还真有点宰相气度。

酒过三巡,眼花耳热,谢希大轻笑一声,对着张二官套近乎道:“二官人,咱们谢张两家也算是世家通好了,只因小弟是个不孝子,丢了祖上留的官位,丢了前程,才迫不得已流落阳谷,今日有缘与二官人把酒言欢,不胜荣幸,来来来,咱们再敬二官人一杯。”

谢希大一声提议,一桌子人立刻纷纷附和举杯。

张二官却不举杯,只是皮笑肉不笑道:“这就也喝得差不多了,咱们就不弄这些虚文了,还是正事要紧,你书信里说要送我一笔泼天财富,我这儿坐了一晚上,也不见半锭银子,你不会是戏耍我玩吧?”

张二官半真半假一句话放出来登时就冷了场,大家你眼望我眼,大眼瞪小眼,到底齐齐把杯放下了。

谢希大自仗着是清河县人,觉着与张二官亲近些,就陪笑道:“给小弟天大的胆子也不干做这种事……”

张二官似笑非笑道:“谢兄莫慌,我这不过是玩笑话,我知你们的兄弟西门庆被那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的打虎武松杀了,他那家里不过一个娘子守着,正是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因此你叫我来,我便来了,难不成要辜负谢兄的好意?想必谢兄已经胸有成竹,定能送我这笔飞来横财,毕竟在座各位都是阳谷县的地头蛇,我这强龙过江,再怎么着也得仰仗各位一二不是?”

张二官一席话说得众人纷纷点头,更暗生心服之意。

诚如张二官所言,西门庆一死,他们的靠山算是没了,再不想办法,唯有坐吃山空,吴恩典好一些,但也挺不了多久,可要他们拿下傅伙坟又或者吴月娘,实在比登天还难,绞尽脑汁才想出怎么一个别人吃肉,自己喝汤的主意,索性把这张二官请来,帮着他来一次狮子大开口,能吞多少吞多少,自己好趁机分一杯羹。

现下听这貌不惊人还有点恶心的张二官说话,却是条理清楚得很,更把己方有信心请他来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份心思,也不必西门庆差多少啊,日后这张二官收了西门庆的产业,定然要立足阳谷,自己还不趁着此时打好关系以图厚利,又更待何时?

几个人渣一想到这儿,登时急着表忠心,最先张嘴的就是应伯爵,这小子一脸的赤胆,喷着横飞的吐沫:“二官人请放心,咱们交朋友所为何来?若有使令咱们处,兄弟们情愿火里火去,水里水去。愿不求同日生,只求同日死!不过是二官人一句话。”

张二官哈哈一笑道:“应兄莫要取笑,这话想必当日对那西门大官人也不少讲吧?”

应伯爵脸皮奇厚,虽被问得张口结舌,却也只是嘿嘿傻笑,并不脸红。

黄素却在心疼眼前的菜肴,自己这里才刚被张二官折腾的没了胃口,这会子堪堪适应,却见那应伯爵成了喷壶,成片口水浇灌眼前菜肴,登时叫他彻底没了食欲。

这顿亏了,白担了个坐席的名声。

张二官掸了掸袖子,淡然道:“说说你们的主意吧?我明白,要有收获,就要有所付出,你们在阳谷有人脉,我却有大把的钱财,若是有大赚头,花出去几个钱原也不算什么。”

众人渣齐齐望向谢希大,后者知道再废话这位爷就不耐烦了,连忙笑道:“二官人,不瞒您说,找您来,也是为我那兄弟的娘子着想,反倒忘了二官人的大事,该死该死,其实这里头油水大得很,我那兄弟死后,不算各项生意,单那家产就足足有十几万两银子……”

谢希大才一句话,张二官的眼睛立时瞪圆:“十几万两,你没骗我?”

谢希大陪笑道:“我哪敢啊,时时有这么多,我的意思是那西门兄弟走后,家中留下娇妻,虽非青春少艾,正近三十虎狼之年,哪里耐得住寂寞?况且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大的家业,又不明内里玄机的,只怕被家里的刁奴蒙骗了去,到时还不是任人摆布,可惜我等终是外人,何况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兄弟家里的事情,我们做不得住,但每每念及此,我便为我那兄弟伤心……”

说着,谢希大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假惺惺地呜咽了几声,看的黄素直翻白眼儿,心道这小子当真是个卑鄙小人,把自己个说成正人君子,别人都是混蛋泼皮,全然不顾自己才是那最大的挖墙角的贼的事实。

张二官看了感叹道:“西门大官人有你们这般兄弟,还真是他的福气啊。”

这话听起来语气真诚,但怎么琢磨怎么是反讽,饶是众人渣如此厚脸皮也不禁齐齐老脸一红,谢希大连忙道:“这是我们做兄弟的本分,原也不值二官人夸奖,兄弟的意思是二官人不若行行好,把那西门大娘子娶过门来,也算是个好归宿。”

张二官闻言哈哈大笑:“好计策,这倒使得,虽说我这口味只喜欢梳弄黄花闺女,但为这笔钱财,我倒可破例。”

在一旁沉默寡言多时的孙天化忙道:“二官人若是喜欢雏儿,这有何难?我那兄弟临死前曾花二百多两纹银买了个小娘皮叫做春梅的,端的是花容月貌,只是我那兄弟偏偏与二官人口味相左,故而未动半根手指,若是二官人娶得那西门大娘子过门,那春梅不就是二官人的囊中之物了吗?”

张二官嘿然道:“若是如此,我倒要见识一下,这年头买个能拉会唱的小丫头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这个小丫头倒要二百两银子,不知是什么难得的货色。”

应伯爵却在一旁瞪眼道:“你个孙寡嘴,与二官人胡说什么?那春梅前几日早被韩道国那小子拐跑不见了踪影,你在这里夸下海口,来日二官人要拿春梅,你上哪儿去大变活人去?”

转向张二官,应伯爵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道:“二官人,您莫听他胡说,当日买那春梅,也不过是因为我那兄弟要与郓哥儿斗气而已,一个黄毛丫头值不了多少钱。若是二官人有意,不若随兄弟们到那丽春院,红二姑那里李娇儿的侄女李桂卿的妹子李桂姐,出落得好不动人,远非春梅所能比,正待贵客梳弄,二官人正巧来了,可不是天意?”

黄素在一旁只听得头晕目眩,直分不清楚辈分,可他也顾不得这许多,只把头深深埋下,春梅的名字才一出口,黄素就觉得心惊肉跳,他这时候才知道郓哥儿的那个妹子是什么来历。

拐带人口弄不好是要坐牢的。

看看张二官,再一想想自己的小儿子日日到乔老爹家去,还拜人家作干爹……不行,回去就告诉那小兔崽子,日后再找郓哥儿,把腿打折!

黄素暗自盘算,耳中却听张二官笑道:“你却慌什么?没了那春梅,我照样娶那吴月娘,只是无利不起早,你们这般热心,难不成全无半点私心杂念?”

谢希大与众人对望一眼,才笑道:“二官人明鉴,自我那西门兄弟死后,咱们兄弟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也想找个营生混口饭吃,但没那本钱,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张二官点头道:“这个我明白,你且直说无妨。”

谢希大心知避无可避,成败在此一举,便把想要那生药铺子的事情说了出来,而后陪笑道:“若吴月娘做了二官人的娘子,那生药铺子的事情二官人自然问得,倒是二官人花上些许钱财,有我等在县衙摇旗呐喊,还怕他傅伙计不死?”

张二官闻言点头道:“难为你们送我这一笔钱财,我便应了你们,只要这笔横财到手,姓了我张姓,那便容不得什么傅伙坟猖狂,到底是你们的。只是我早听说那西门大娘子是个端庄稳重夫人,不是那风liu****,我就是有心要娶她,也不能强来不是?若是她不喜欢我这模样,我又如之奈何?”

谢希大看了一眼吴恩典,这放高利贷的小子立刻解释道:“大官人放心,我那兄弟府上有个仆人来保是我们的眼线,这小子说吴月娘已经有孕在身,是我那兄弟在这世上的一点骨血,宝贝的要命,只要我们里应外合,找个机会生米做成熟饭,事后不怕吴月娘不从,她那肚中有孩子,绝不会寻短见,到时候万贯家财不就唾手可得?这来保也算用心,西门大娘子原本要派他带两个我那兄弟旧日里收用的两个丫环叫做迎春、玉箫的到东京汴梁蔡太师府上走门路,以保家门,却被他死死拖着不走,为的就是听了小人的劝说,找这机会就是把这西门家的产业孝敬给二官人”

黄素听得后背直冒凉气:现在可他算是明白了这群人渣的打算,这些人真是一群狼,这等伤天害理的主意都可想出来,自己混身其中,莫要助纣为虐才好。

可是,自己能躲得开吗?

张二官却听得双眼发亮,呵呵笑道:“原来竟是带着崽子来的,这倒有些韵味。只是我们何时下手呢?”

谢希大见张二官被自己完全打动,忙打起精神笑道:“这事情还需等些时日,我那兄弟还未出七七,这七天一祭,便是绝好的当口,只等那来保安排,那小子倒也不贪心,只要那帐面上八百两银子的布货,还有那迎春、玉箫两个小娘皮做报酬便可。”

张二官点了点头,笑道:“好好好,若是汝等可玉成此事,我便是这西门家产业的新主,到时我定会助你等拿回生药铺子。那个来保亦不会亏待他。”

众人渣登时轰然,谢希大大喜过望,立刻拍着黄素的肩膀:“黄素先生,等着搬倒了傅伙计,那生药铺子里的买卖还需你老多多协助。我们兄弟实在不懂这些事情。”

黄素这回彻底明白了,敢情人家是要拿自己当伙计用了。

得,人家算是吃准了自己胆小怕事的脾气,如今知道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万不敢声张。

正心思恍惚间,张二官已站起身来,笑道:“我听说那李娇儿原本要被西门大官人娶过门去,却不想错失爱侣,难免悲切寂寞,今晚便让我去陪陪这佳人,再叫上她那两个侄女,正好是三英战吕布,端的爽快。”

众人渣立刻随声淫笑。

张二官意气风发道:“西门大官人玩了我叔叔未弄到手的潘金莲,今日我却去嫖那李娇儿,来日还有吴月娘,端的是礼尚往来!”

黄素却在发愁,眼前这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便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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